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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师尚且如此,初初接触到学生们,又怎能不惊艳呢?
敦煌壁画无疑都是民间不知名的画匠所成,千年间画风的演变虽然与中国画大方向一致,但毕竟敦煌处在亚欧两大文明板块的交叉点,总会跳脱出一些独有的特征。只凭着老师的讲授,亦或是看画册,其中的种种妙是难以体味到的。
来到这里之后,思晨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才是如饥似渴。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是全新的。
这样的古老,却又触手可及,这对于全心全意沉浸在画笔世界中的人来说,是难以抗拒的。
敦煌每日里天亮得极早。而唐思晨则被同学们戏称为“比公**打鸣还准时”。只因为第一缕阳光升起,便意味着洞窟里开始有了自然光线。到了下午,太阳渐渐西移,光线便没有那样充足了。她赶最早的车去莫高窟,线描,调色,在木梯上爬上爬下的观摩,时间过得如同指缝间流下的沙,不知不觉,实习期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离开前每个人都交出了自己的作品。思晨临摹的是瓜州榆林窟第2窟中的《水月观音》,受到美术所老师们的一致赞赏。更叫人意外的是,那一日就连钱之焕先生也认出了这个小姑娘,向同事推荐说:“画画的年轻人,却在历史背景上下过苦功的,如今寥寥无几了。”
究竟是满怀怅然、亦或是不舍离开的,唐思晨并没有细究,只知道回到空气湿润的文岛,才发现时不时的擦护手霜和润唇膏已经成为生活中难以戒掉的小小习惯了。
在学校的最后一段时间无疑是匆忙的。
论文和工作,其实哪一样思晨都进行的井井有条。论文题目是在敦煌确定的,进展良好;至于工作,文岛市一家极有名的画廊向她递出橄榄枝,而乔远川却说:“你觉得市美术馆怎么样?我觉得清闲又稳定,适合女孩子。”
思晨不知道他是怎么替自己争取到这样好的名额编制的,惊讶之余,却没有很快答应下来。仿佛是不知足,总是觉得失落了什么,隐隐觉得怅然。
“喂,回神了。”乔远川很不满的敲敲桌子,“工作的事你考虑好了么?假如还是不喜欢,那干脆就当画家吧?”
思晨“啊”了一声,讷讷的说:“别开玩笑了,我不想饿死。”
“我养着你。”他微笑着说,假若一年多前在学校,他只是个年轻俊朗的男生,那么如今,乔远川的眼神已经开始内敛,却又矛盾的锋锐,那是一种历练后的风华正茂。
事实上思晨这样恍惚,已经整整一天了。
上午她很意外的接到了苏美娟教授的电话,询问她是否有意愿参加敦煌研究院下属美术所的招聘考试,并且明言很希望她能来敦煌共事。如果通过笔试,面试基本就不会有问题,苏教授甚至说她可以带着她作学生。这样的殊荣,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问题在于,那既然是正式编制,必然是要在敦煌定居。尽管心底一直在蠢蠢欲动,但她始终不敢开口和乔远川说起。
“乔远川,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思晨用力捧着那杯茶,“我——”
“不是吧?我们应该没那么不小心啊?”乔远川低低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不过有了也好,生下来吧。我喜欢女孩——”
“你!”思晨脸都涨红了,有些气急败坏,“你能不能正经点!”
“不是怀孕的事吗?”乔远川依然在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略略起了些不安,“那是什么事?”
思晨简单的说完,他的一双眸子沉凝下来,开始沉默。
他沉默的时候,往往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不动声色间,乔远川语气已经变得低且冷淡:“你这么郑重其事的对我提出这个,是因为你心里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不是。”思晨勉强说,“我没有决定,我只是征询你的意见。”
“意见?我说你不要去,你就不会去了?”乔远川勾了勾唇角,“那么将来有一天,你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了,你会不会回头来怪我,说是我毁了你的理想?”
思晨气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定居在敦煌,然后我们两地分居?还是我要迁就你,搬到沙漠里去?”
乔远川心中的怒火并不亚于她,几乎要谈婚论嫁了,她忽然说要离开文岛——是,离开文岛可以,但是数千公里外的地方,又要自己如何能迁就得了她?!
思晨知道乔远川说得没错,对于未来的人生,她不该只凭着一时的激情就去决定。家庭,父母,哪一样都必须权衡……可是若说打电话回绝苏教授,她却总是觉得不甘心。
有些颓然的坐在沙发上,纤瘦的身影几乎嵌在椅子上成为一抹剪影,思晨艰难的说:“我知道了。”
小丫头脸色煞白,彷徨无措,乔远川冷眼看着,却忽然、很不争气的心疼了,继而是心软,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怕自己会说出什么冲动的话来,于是只是将眼神转开,简单的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到宿舍的唐思晨开始长吁短叹。费祎平十分不解的看她一眼:“又怎么了?”心口闷闷的,简直不能顺畅的呼吸,思晨想说什么,又顿住,闷闷的说:“没什么。”
那天晚上,这个即将毕业、面临选择人生道路的唐思晨,失眠了整晚,然后写了长长一条短信。
短信是这样写的:
“乔远川,关于工作的事我考虑到现在,我能在短信里和你说吗?你知道我很爱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是结婚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太早了呢?我们能不能给彼此一两年的时间,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你也是。再结婚的时候,大家都会没有遗憾吧?假如……这一两年的时间,我们都不能熬过去——呸呸呸,不说这种话。总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肿着眼睛,打了很久,又翻来覆去的看,最终摁下发送,是在早上的五点。
室友的呼吸平静,睡得正香。而她睁着眼睛,了无睡意。
滴的一声。他竟然也没睡。
回复却比她写的简洁得多,只有一个字:“好。”
思晨将脸埋在毯子里,心情却是欢呼雀跃的。
很久之后,唐思晨又一次翻到了这条短信,上边说:假如……这一两年的时间,我们都不能熬过去——
奇异的宿命感。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