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烟洞眼爬出来的人（1/1）

芦花湾经历过同治回乱，死里逃生活下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前老庄的陈德福。

陈德福那时只有五六岁。五六岁的娃娃，知道些啥呢，但那一次事过后，他啥都知道了。

当时前老庄的日子过得还行，家业在芦花湾算是拔稍的。这首先是缘于他家人丁旺，劳力多。正因为这，他爷带着儿子儿媳和几个长工，在回兵来之前，把过去为防范土匪袭扰修筑的堡子庄，进行了重新加固，使那个依山形建造的庄子，更加的牢固了。

回兵来的第一天，确实没能得手。第二天一早，回兵运来了攻城拔寨的木梯，不几下，就攻进庄子，见人就杀，遇人便砍，先是守庄的男丁，后是庄里的老人娃娃，十几口人全都杀完了。陈德福那天早上正跟着他妈，在磨窑里磨面。听见回兵冲进院子杀人，他妈就急忙打开炕眼门，让他钻进炕里去藏了，刚关上炕眼门板，回兵就冲进磨窑，一刀剌向他妈。他听到他妈叫了一声德娃，德娃是他的小名，接着就听到有水洒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他妈中刀后的流血声。他妈临死前的喊叫和流血声，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让他一辈子都沫不掉。

回兵杀了他妈后，又在磨窑里开始搜腾。这时，那不听话的炕眼门板，突然咣啷一声跌到了脚地上，回兵一看，又拿着长矛在炕眼里反复地捅了一通，见里面没啥反应，这才从磨道里卸下驴，揽了面，走了。后来，他从炕眼里看到，又有一群回兵进来，他妈像一个软塌塌的布口袋一样，被那些回兵拉了出去，脚地里留下了一道黑红黑红的血印子。

回兵当晚就扎营在了庄里，满院子都是回兵，连磨窑里也住进了不少。那些回兵关了炕眼门板，把那个堆满杂物的土炕收拾了一下，就有一些回兵住在那炕上面，还有一些打了地铺在脚地里睡。五岁多一点的陈德福，就被困在了黑魆魆的炕眼里。炕眼里又暗又呛，啥也看不见。到了后半夜，他看见炕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丝亮光，觉得稀奇，就到亮光跟前看，这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穿山烟洞眼，烟洞眼里正好有月亮的光亮照下来，才使他看见了那逃命的希望。他于是就手脚并用，顺着那黑呼呼，粘叽叽的烟洞眼，一点点地爬了上来。爬到洞口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这是他家的崖背顶上。他从洞口出来，看到崖下院子里和门间畔上，还有回兵在走动。他就顺着崖背顶上月亮照不到的背阴处，撒腿就跑。

他不辨方向，跑了整整一夜，天亮以后，到了河边，见东面的集镇上到处都是回兵，就折头向西跑，又跑了一天一夜，后来就遇到文家堡子的文老爷。那文老爷和他的爷爷有些交情，认出了他，就把他带进堡子，躲过了后来的杀戮。

回乱结束以后，那文老爷可怜他，继续留他在家里，教他识字读书，学做农活。看他长大成人了，就把自己的孙女莲叶许配给他，才允许他带着莲叶回到芦花湾，在过去住过的前老庄，重新创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