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第 45 章(2/2)
完了。
闯祸了。
“可以走了吗?”
陆子野眼眸半垂看着他们,眼神慵懒,语气却淡漠得近乎冰冷。
顾乔觉得他应该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甚至可能一开始就知道医生会跟他们说的话。
过道里有窗外透进来的光,把他身影拉得很长。
很突然的。
她嗓子又开始发涩发堵。
曾经因为继母继姐的虐待,她可以说是发了疯,而倘若当初施暴的是她爸爸,她想,她可能就不仅仅是发疯了。
在陆子野的身上,她看不到他曾经被亲人伤害的痕迹。
可越是这样,她越心疼他。
“可以走了。”
她微笑了一下,将眼里的泪光压回去,走到他面前,“医生说你只是情绪波动太大了。”
陆子野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去吃饭,饿死了。”
陆子野径直走在前面,顾乔和江致跟上去,盛远川看了眼傅司白,傅司白一脸懊悔。
这顿饭大概是几个人有史以来吃过最安静的饭,以往活跃气氛的都是傅司白,但今天傅司白恨不得把自己嘴给剁了。
今天江致也没有说话,他是最通达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说了不如不说。
至于顾乔不说话,因为她大概是最体会陆子野现在心情的人。
应该没有人会想把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亲朋好友的面前,就像她当年也很不想他爸爸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一样。
吃完饭已经将近七点,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食堂外的风潮湿阴冷。
风很大,穿得再厚也仿佛会被吹成细细长长的影子,人走在这风里会显得身影异常单薄。
望着前方单薄的背影,顾乔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她加快脚步,追赶上她眼里的少年,和他肩并着肩一起走,尽管没有说话。
回到寝室,两人也没说过什么话,洗洗就躺下了。
顾乔睡不着。
陆子野也睡不着。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顾乔知道陆子野睡不着,但陆子野以为顾乔睡着了。
大概是接近凌晨的样子。
陆子野从床上起来,随意批了件外套走向阳台。
门打开,冷风灌进来。
一般人会下意识的裹紧衣服,陆子野跟感觉不到冷似的敞着外套就走了出去。
他微微躬身,胳膊撑着栏杆上,一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像是掏着什么。
标准的掏烟姿势。
但掏出来的却是颗糖。
一颗奶糖。
他撕开外面的包装,把糖塞进嘴里,很浓的奶味顷刻溢满了整个口腔。
他皱眉。
其实他真的不喜欢这个糖的味道,太腻太甜。
他皱眉嚼着嘴里的奶糖,目光注视着远处。
有细雨飘到他脸上,空气湿冷。
明崇地处城郊,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满街的霓虹,夜晚漆黑一片,很远的地方才看得到光。
他看着那一片微弱的光,长时间的注视让双眼渐渐失焦,眼前的黑夜与光变得模糊闪烁,与记忆深处的某一个场景渐渐融合。
阴冷潮湿的空气,四处的漆黑,远处微弱的光……
不一样的是,记忆里有小男孩虚弱的哭喊,一遍又一遍。
他停下嘴里的咀嚼,半垂眼眸。
有大约十分钟,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靠在栏杆上的手被寒风吹得冰冷僵硬。
在一片寂静中,他忽的轻笑一声,动了动僵住的手指。
大概是想通了什么,他转身,推门回了房间,吐掉了嘴里还未完全融化的糖。
真的很难吃啊。
房间里很暖,也没开空调,就是很暖,让身体很快回温。
他脱掉外套和裤子,重新躺上床,闭眼睡觉。
这一次他睡得很快,但睡得并不好。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像是在一个昏暗的地下室。
头顶老旧的白炽灯摇摇晃晃,灯光很暗。
空气里充斥着湿润腐朽的泥土味道,令人作呕。
他不知道被什么绑着,手腕好痛,脚踝也好痛,想要断掉了一样。
耳边响着十几年前的老歌,视线是模糊的,只隐约看到有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在跳舞。
女人转着圈来到他跟前,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他知道她在笑。
她笑得很开心地问他,“小野,妈妈跳得好不好看?”
他陷在梦里,陷得很深,忘了自己已经长大,于是他喃喃着:
“妈妈我好疼……”
说完,地下室里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安静,哪怕音乐还响着。
“妈妈……”
他喃喃着,无力的抬起沉重的脑袋,一张浮肿惨白的脸放大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睁着漆黑瘆人的瞳子死死瞪着他。
“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女人像是突然发了疯,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着,“为什么不回答!”
“是我跳得不好吗?是我不好看了吗?回答我!”
“回答我!”
头被人揪着头发狠狠抓起来,好疼,像是头皮快与颅骨分裂。
耳边还在不断传来女人疯狂的咆哮: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
“你就该去死!该去死!”
女人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他心脏,狠狠的,用力的翻搅。
他说不出话,身体颤抖。
“啊——!”
女人尖叫着拿刀猛地插进他的肩膀,好在刺偏了,只是在皮面表面划了个大口子。
血很快渗出来。
“血……”
女人表情惊恐,双手颤抖着,尖刀滑落在地。
“小野,妈妈不是故意的。”
女人扑过来,满脸愧疚与心疼,留着泪问他,“疼吗?”
疼啊……
好疼好疼。
可女人关切的表情只停留了短短几秒,紧接着又开始嘶吼起来。
她吼得很大声,但他有些听不太清,视线再次变的模糊,越来越模糊。
有什么在渐渐斑驳破碎,又缓缓聚拢粘合。
眼前的场景还是在那个昏暗的地下室,头顶老旧的白炽灯还在摇晃。
唯一不同的是,地下室里就他一个人。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觉得很渴很饿,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到处还都疼得要命,让他一点也不想动弹。
可出自本能的求生欲望,他强行打起精神,想找些吃的。
他用手撑住地面,随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他身上传来锁链相撞的声音,一条和他手腕般粗细的铁链套在他脖子上,将他像狗一样拴起来。
铁链很重,压得他刚走两步就又摔下来。
地下室很大,也很空,只有一张破沙发和一张桌子。
桌子上放着水,还有一罐糖。
三天了,整整三天他一滴水一颗饭都没有吃过。
这一摔,他就再没力气继续站起来,他只能用胳膊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的朝桌子爬过去。
终于,他就快靠近那张老旧的梨木桌,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拿到水,可他却怎么也无法再前进半分。
拴着他脖子的铁链被绷直,不断传来阵阵声响。
他使出全身力气尽量伸长手指去够,冰冷的铁链深深陷阱脖颈,勒得他开始干呕,无法呼吸。
最终他还是拿到了水和糖。
他只是想喝一口水,吃上一颗糖,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趴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呕吐,身体痉挛般颤抖,胃里一阵阵的泛着恶心,比死了还难受。
梦里的时间过得漫长无比。
像是过了一整个黑夜那么久,他才缓过来。
手里的只是一瓶很普通的塑封矿泉水,因为使不上力,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艰难地打开盖子。
他一口气喝下整瓶水,喉咙里也依旧火烧一般干裂疼痛。
喝完水,他瘫软的倒在地上,躺在地上将糖罐子拆开,拿出一颗糖放进嘴里。
那糖很甜很腻,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但如果没有这一罐糖,他可能会死在那个到处充满着潮湿泥土味的地下室。
所以后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带着这样一罐糖。
糖在嘴里融化,流进已经极度瘪塌的胃里。
像是被奶香熏晕了,胃里竟有了种饱腹感,于是他含着糖,累极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有些分不清是在黑夜还是白天。
像是白天,因为远处有光,又像是黑夜,因为周围一片漆黑。
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指,黑暗将他完全的吞没、包裹。
身后有隐隐约约类似多脚虫类爬过的声音,外面风呼呼地垂着,风声如同女人的呜咽,诡异骇人。
他害怕极了,将身子整个蜷缩起来。
忽然间,他发现脖子上没了那沉重的铁链。
他像是嗅到了一丝希望,立马站起身来,忍者全身的剧痛朝着远处那抹光奔去。
光是从门缝里透进来的。
他扭动把手,门没锁!
他欣喜若狂,猛地将门拉开。
“小野,你要去哪儿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浑身突然僵硬,他的牙关开始发抖,身体像被什么旋转着,极缓极缓转向身后——
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正歪着头,冲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