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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10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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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灯教?”丁芹问道。

透过她的双眸,神明的目光已经投注于此。

这是一间很古怪的“暗室”,房间内点着九盏灯烛,把房间内照得亮如白昼,但几人所坐的地方,却围着满满的屏风,屏风上面还搭着幔帐,将这一小处空间几乎完全与外面隔开,而这里面却一盏灯都没有点起,显得十分昏暗。

在这样的昏暗中,对于丁芹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对于她身旁幻化出人身的白鸿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坐在她们对面的房间主人来说,在这种昏暗中分辨事物却很有几分吃力。

这是个穿着粗衣做脚夫打扮的人,身材掩盖在宽大的袍子里,只能看出来偏于瘦小,眉毛寡淡脸色姜黄发暗,脸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但每一处细微的肌肉走向都在诉说着疲惫。

这是个看起来是没有任何值得注意之处的普通人,但哪怕是坐在这样昏暗的小隔间里,两只眼睛不得不睁得很大,这个人也极力在把自己缩到阴影浓重的地方,生怕挨着一点从缝隙里透过来的亮。

“我偷听到的,应该是这个名字……你们、你们知道这个教派是干什么的吗?”这是个低哑的女声,像从耳边滑过的蛇,微凉、柔滑、鳞片鲜明,有种让人想打个激灵的惊悚,同时又饱含一种妖异的魅力。这个做脚夫打扮的人,竟是个做了伪装的姑娘。

“您听说过这个教派的名字吗?”丁芹看向白鸿。

白鸿摇头,又补充道:“也可能是听过后又忘记了。”

她虽然四处游历过许久,但那都是千余年之前的事情了。

丁芹叹道:“我也没有听说过。”

对面的姑娘失望地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移回地面上,她像在重新组织语言一样,暂时陷入了沉默。

丁芹静静地等着她重新整理思绪。对面的姑娘名叫柳叶桃,是她们在下山游历后无意间认识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还要从昨天傍晚说起。

昨天傍晚,柳叶桃找到她们期期艾艾地询问,她们是不是懂一点超凡的东西?能不能陪她一起住几天?

丁芹看出她有心事,便随着一起来到了这里。

这是座地处略偏,但还算宽敞的宅院,大部分房间都锁着,只留有几处常用。宅院的主人并非柳叶桃,原本的主人家已经在大劫中尽数离世了。这实在是一桩惨事,但大劫之中,这却也实在是一桩常见的事。

哪怕是平时,也罕有人乐意住进这样一座前主人全都枉死了的宅院,更何况是在此因果混乱妖鬼横行之时。可对于有一种人来说,这宅院是否不吉利,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因为他们已经是实在无处可去、无地栖身了。

柳叶桃就是这样一种人。

丁芹开始是以为这间宅院有什么问题,但她随柳叶桃来看过之后,却发现这座宅院其实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干净过了头。

人世红尘滚滚,亦多有妖魔鬼怪,许多人自以为一辈子没有与超凡灵异之事接触过,但其实常常与妖鬼同行共住,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白鸿便曾给丁芹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狂生同其他人吃酒,醉后发狂,吹嘘自己从未见过妖鬼,怕不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妖鬼的存在。

旁人反驳他,他反倒愈加发起狂来,只道如果真的有,为何他从未见过?莫不是怕了他,只敢吓唬那些胆小之人。

席间其他人这下全被他骂了进去,正愤愤欲反驳时,却有另一个书生问道:“只要是你没有亲眼见过的,你就不相信吗?”

狂生言是。

书生忽而靠近他,问道:“那你看看我是谁?”

其他人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之处,却见那狂生突然双目圆瞪汗出如浆,大叫一声翻眼厥了过去。

书生大笑离席而去,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掐着人中去把那狂生救醒。

等狂生醒后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却说在那书生靠近他之时,忽然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可怖恶鬼。腥苦之气扑面而来,张开大口如欲噬人。但旁人看到的却一直是那个书生,并不见什么可怖恶鬼。

狂生回去后发了一日的烧,后来再也没敢那般狂言。

白鸿讲这故事时,丁芹尚还年幼,跟着从大人们那里得来的见闻,有模有样地猜道:“他一定是被鬼气冲到了,所以才会发烧。”

白鸿大笑:“吓唬他的那个书生是个妖怪,哪来的鬼气?”

那闲来无事调戏凡人的妖怪是白鸿的朋友,所谓的恶鬼也只是术法变出来的幻象而已。若是那狂生胆子再大些,也不会被吓得发烧一日。认真算来,他被掐人中的伤害还比较重,下手的人力气足得很,据说足足疼了他四日。

这些都是白鸿的朋友事后变化身形去瞧完热闹后回来跟白鸿当笑话讲的,十分的闲极无聊。

话转回头,人世红尘滚滚,诸多繁杂之气,就算没有精魅寄居,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杂气,怨气、煞气、秽气……这些并不少见,人本身便是会生出这些杂气的源头,杂气一多,房子里又难免有些平时不会接触到的阴暗角落,这些角落里,便多多少少会积聚出些阴晦来。

但柳叶桃所寄居的这一间宅院里,却并没有什么阴晦的东西存在。

若要为此找理由,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是在宅院前主人家出事之后,此地官府为防止意外请人来处理过,而柳叶桃住进来的时间还短,来不及滋生新的阴晦。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据柳叶桃所说,她并非孤身住在这里,还有她的姐姐陪着她,只是这两天有别的事,暂时不回来此处。

在请求丁芹和白鸿来的时候,她并没有隐瞒这座宅院的来历,而且在天刚黑的时候,就点上了灯,并一直没有熄灭。

在发现宅院没问题后,丁芹以为柳叶桃只是因为这两天姐姐不在,自己住在这里害怕而已,所以才想请自己和白鸿来陪陪她。可是在邻近天明的时候,她们突然听见柳叶桃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极压抑、极恐惧的悲泣。

然后,她们就来敲了柳叶桃的房门。

柳叶桃是自己打开房门的,她虽然对灯光极为恐惧,但看起来还能克制自己——这些灯之前就是她自己点亮的。可是除非必要,她就会缩回那个由屏风和幔帐搭成的暗室里,连一点灯光都不想沾上。

柳叶桃垂着眼睛,像是已经完全出了神,只有又短又急促的呼吸,才能看出她究竟有多紧张。

九盏灯的火焰在屏风外轻轻摇曳着,灯芯偶尔爆出一声裂响。

这一声再常见不过的声响,却吓得柳叶桃一抖。丁芹悄悄捏了个法决,神力化作安神宁心的力量悄然没入柳叶桃的体内,她的呼吸平复了许多,这才开始讲述:

“我、我好想还没有跟你们讲过我的过去。”

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有姓氏,被师父捡到之后,就跟着师父的姓。我还有个姐姐,叫柳穿鱼,是师父的侄女,也是父母都不在了。”她在讲到孤儿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哀伤,似乎也并不太渴望父母。可是在提到师父的时候,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如此哀茫,以至于连那音色中的奇异魅力都被压了下去。

“师父没有自己的孩子,我和姐姐就该给他养老送终,可是后来……在下了那场苦雨后……”柳叶桃闭了闭眼睛,许久都没有说话。

丁芹没有催促,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哀悯来。在下山之后,她已经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

柳叶桃的师父死在了这场大劫之中,她和姐姐埋葬了师父,从此以后相依为命。她们并没有什么财物,两人都是孤儿,而收养了他们的师父,靠耍蛇卖艺为生。

这不是一个能赚钱的行当,更何况在大劫之中,多少人还会有心思在大街上打赏卖艺人呢?

两个人想要活下来,就需要找到一处落脚地,她们帮忙收敛埋葬了宅院主人的尸骸,在官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暂时寄身于此。

“师父不在了,我和姐姐俩相依为命。虽然很艰难,却也熬了过来。现在,原本一切都该越来越好的,可是……可是……”

在提到柳穿鱼时,柳叶桃的神情原本是带着些许依赖的,可是此时,这依赖已经变成了不安与畏怯。

“她突然就变了,先是开始冷待我、躲着我,看我眼神让我心里又慌又怕。我那个时候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她嫌我累赘想要抛下我。但很快,她又突然看我看得很紧,我做什么她都要问一问。这个时候,她的眼神又变了,可还是让我很怕。”柳叶桃咬住了嘴唇,整个人缩得更紧了,眼睛里似乎含着泪。

虽然做了伪装,但一个人的眼睛是很难彻底掩饰住的。柳叶桃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她的黑眼仁比普通人要大上一圈,虹膜颜色又比常人要浅上许多,在光下会呈现出茶色,这双眼在看着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奇异的冷感,可又惑得人想要再靠近些、再看清些,就像她的声音一样。

如果去掉脸上涂抹的姜黄、让刻意刮过的眉毛重新长出来,就能看出来,她实在是个极漂亮、极有魅力的姑娘。

她不得不假扮成男人,在这样的世道里,一个无权无势的漂亮姑娘,也只有如此才能够让自己更安全些。

“再后来,她就要求我一定要点灯,只要没有太阳光,就必须要点着九盏灯。那些灯光……那些灯光……”柳叶桃把自己紧紧蜷缩在阴影里,眼睛紧紧盯着从缝隙里钻进来的一线烛光,就像看见一条狰狞多脚的蜒蚰那般恐惧,“我是不怕油灯的,也不怕蜡烛的。可是只要是按照她要求点的这九盏灯,我就会很怕,控制不住的那种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现在又不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听她的话?”白鸿突然问道。

“她会很生气。”柳叶桃瑟缩了一下,“她会知道的。不管她在哪里,哪怕我少点一盏,她都知道,然后就会很生气。”

“好像只要是这些灯光照到的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能知道。”

白鸿扬了扬眉。

若真如柳叶桃所说,那她的姐姐恐怕已经并非普通人了。

白鸿正要再细问,柳叶桃却突然冒出一句:“天是不是快亮了?”

丁芹一怔,天地间阴气衰落,将至阳气生发的节点,的确是天将明的征兆,修行者并不难以此判断。窗外启明星高悬,这是凡人可以看见的征兆,再过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东方第一抹日光就将撒下。

可柳叶桃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个普通人,在围得这样严实的环境里,也是看不见天空中的启明星的。

丁芹点了点头:“是快亮了。”

柳叶桃脸上露出欢欣与轻松的神情来。

世人大多会为天亮而喜悦,这是因为人的身躯喜欢白日的温暖与光亮,夜晚的寒冷会消耗体力,夜晚的黑暗会蒙蔽视觉,这会带来危险。但柳叶桃的欢喜却并不是因为天亮,而是因为天亮之后,就可以熄灭那些灯烛了。

她不畏惧白日,也不畏惧夜晚,但却畏惧那些灯烛,如同畏惧毒虫。

一缕阳和之气孕育而生,东方天际照出第一抹日光。

柳叶桃小小吸了一口气:“可以熄灯了吗?”

丁芹道:“我们来吧,你睡一会儿。”

看柳叶桃的这个精神状态,恐怕她这一宿都没有睡,纵使她能够自己点灯熄灯,但每一次的动作只怕都会令她非常煎熬。

丁芹将屏风打开一扇,霎时漏进来大片灯光。这些温暖的光亮并没有落在柳叶桃身上,但她还是骤然绷得更紧了。

在屏风外,一共点着九盏灯,蜡烛和油灯都有。那油就是最普通粗劣的菜籽油,很是浑浊,蜡烛也是最普通的虫蜡,并不是什么很特殊的材料。这九盏灯的排列的也并没有什么讲究,只是围了一圈,正好将中间柳叶桃自己围出来的那个小暗室笼住。

丁芹一一熄灭了这些灯烛,柳叶桃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她对丁芹笑了笑,紧绷的精气神一泄,就撑不住困倦与疲乏了。

“你是怎么知道天快亮了的?”丁芹忽然问道。

柳叶桃愣了一下,她好像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一想,答道:“可能……是感觉夜里没那么冷了?”

这是不对的。日出之前的温度只会不停的下降。

但丁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追问,而是说道:“好好睡一觉吧,我们就在隔壁。”

柳叶桃已经是再也撑不住,胡乱应了后就歪斜在榻上,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清浅悠长。

她并不是只有这一夜没睡,点九盏灯这件事,已经持续许久了。她已经有好多个夜晚没能合眼,但白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也不能整日睡觉。

丁芹和白鸿悄悄走出房间。

太阳还未露出地平线,只在东方先透出一线白光,虽然还并不强烈,但只此一线就将整个暗沉的夜空渲染成了迷蒙的灰蓝。

丁芹面向东方,吸气沉缓悠长,将一缕阳和之气吞入腹中。她并没有沉在修行当中,等这最初的阳和之气散去之后,就停了下来。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就闭目祈祷起来,额上神印隐匿不显,却有清冽温和的力量在轻柔波动。在每日日出之时与日落之时向她所侍奉的神明祈祷,这是丁芹长久以来所养成的习惯,在下山之后也从未停歇过。她在祈祷中向神明诉说她每一日的见闻,将所历所感的一切喜乐美好的心念作为供养,并也通过神印,将下山后这一路上偶尔会收集到的七情送给神明。

白鸿并不打扰她,等丁芹重新睁开眼睛后,才问道:“你从那些灯中看出什么了吗?”

丁芹摇了摇头。

“我也没看出问题。”白鸿坐在小几前,

一手撑住下巴,柔软洁白的手指轮流敲打着腮帮,修长上挑的眼懒懒半闭,很有些无聊懒散的模样。

她与丁芹一起出来也有一阵子了,虽然解决了九曲河沿岸那几个村落的问题,得以重获自由,但出来后的日子,却也并不那么轻松。大劫之中,一切都与千余年前不一样了。灵机混乱,她被压制得厉害,好在她是走古道妖修的,并不太依赖术法,不然可太让人暴躁了。

那九盏灯烛她们都看过了,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就连油灯和烛台的形制都不是统一的,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就是在木板上钉了个钉子,用来固定住蜡烛充当烛台。

“可这小姑娘瞧着也不像在撒谎,我看她是真的吓得厉害。”白鸿喃喃道,一双修长的凤眼眯得狭长。

丁芹同样这么认为,柳叶桃并没有说谎。可一个正常人,是不会突然被几盏普通的灯火吓成这个样子的。她和白鸿都看过了,柳叶桃只是个普通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至于她能觉察的日夜交替这一点,或许只是神识比较敏锐。

凡人不修神识,但不代表没有神识。有的人天生敏锐,在自身尚未能意识到的时候,深层的神识便已经觉察到一些常人难以注意的细微之处了。空气的变化、色彩的过渡、音乐的差别……这些最细微的的变化,在人愚钝粗疏的表层意识还没有认知到的时候,他们深层的神识就已经捕捉到了这些信息,并将之与过往的经验整合成了一种朦胧的感觉,反馈给表层的意识,让他们感觉到某种结果。

而这种基于五感的捕捉也只是神识认知当中最基础的部分,这已经足以让柳叶桃感觉到日夜的交替了。在此之上更纯澈细微的感知,则是对灵气变化的感知。

便如同对天地间阴阳之气变化的感知,有修行的人哪怕待在暗无天日的石窟中,也可以通过天地间的阴阳之气变化从而分辨出四时八节。这种感知若是寻到粗疏层次,便可以凡人偶尔会遇到的凶煞之气来举例。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的士兵,又或是狩猎血食的虎豹狼狮,普通人在面对这些身上沾染了许多凶煞血气的存在时,往往便会感受到畏惧。

除此之外,还有更深入一层的感知——因果命理。有关系极为亲密的两人,其中一人出事,另一人便会心慌意乱,这便是相应之例。因果命理纵使修行人也少有能看得通透的,普通人哪怕只能感觉到一点粗疏的因果,也是很好的了。

事实上,个人因果命理与自己牵绊最深,也是自己最有感应。就像系在手腕上的细丝,别人去找还费眼力,而自己只要感觉哪里被牵扯到了,自然也就知道细丝牵在哪里、引向何方了。

然而,世人多愚妄,常被贪嗔蒙眼,□□炽盛之时,纵使神识灵性警告不休,也往往会将之忽视,坚持自身所行,等到恶果现前的时候再去后悔,已经晚矣。

柳叶桃本身就是个极为敏锐的姑娘,她会如此害怕那九盏灯,是不是因为感知到了什么?

而要求她一定要点起这九盏灯的柳穿鱼,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个明灯教……丁芹仔细思索着,她确实从未听闻过这样一个名字。可凭借着九盏再普通不过的灯火,就能够让一个普通人知晓灯光照耀之处发生了什么,这种手段实在是奇诡非凡。

从昨天来到这座宅院之后,一直到现在,除了柳叶桃自己的莫名恐惧,她和白鸿都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如果柳叶桃能够鼓起勇气再拒绝她姐姐一次,或者同意在夜间熄灭灯盏看一看的话,或许能够从变化中找出些线索来。只是,柳叶桃虽然生着那样一张极有独到气势的脸,她的性格却似乎太过畏怯绵软了一些。

丁芹想得入神,不觉额上神印突然波动起来,眼前似乎突然升起了缥缈薄淡的白雾,像林间日出之时,将散未散、清凉柔软的山岚,她从其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清冽纯澈,像回到了那个似乎永远安宁清净的山中老宅里。

“上神?”

她并没有见到漓池,但已经感觉有一道熟悉如日光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白雾轻柔地波动了一下,她忽然看见了柳叶桃。她正疲倦地歪在床榻上,哪怕已经陷入了睡梦,但眉头还是结起的。

“世间因果,皆因七情妄动而生。”神明的意志在雾中出现,“你如今已经看过了许多七情,便也可以尝试看一看因果了。”

丁芹目中封印忽然一动,那是世间最厉害的工匠也设计不出的巧妙结构,旧的结构在几乎不可达成的角度旋转交错,线条转变成了新的符文。自内向外,封印层层变换、层层解开却又重新闭锁,直到最外一层转动变换之后,却没有闭合。

丁芹再看向柳叶桃,她所见的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她看到了太过浓稠的雾,像一场太过厚重的雪,将一切都盖成茫茫大白。

有什么在轻柔地牵引着她的目光,像先生握着孩童的手引她写字,于是她的目光穿过了那过于厚重的浓雾,她终于分辨出来,那并不是浓稠的雾气,也不是厚重的大雪,而是一根根细密的丝线,从有始以来,诞生、积累、牵扯,终于在这世间,形成了这一片浓厚的白。

“因果……”她喃喃道。

她的目光追逐着柳叶桃身上的因果线看去,不由落到了其中一根丝弦之上,捕捉到一个旧日的画面。

吵闹、繁华的街道,游人如织灯如昼,缠着头巾的男人在吹笛,笛声风情奇异古怪,却并不难听,而是别有一番味道。男人面前摆放着一个打开盖子的圆竹筐,筐中探出蛇的头颅与上半身,摇晃着身体追逐着笛音。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蛇,头颅长而圆,看起来并不凶,眼睛也不是蛇类常见的那种狡诈阴冷的明黄色,它的眼睛的颜色要更暗一些,在光线不明显的时候已经几近于黑色了。而它的身体,则是纯粹的黑色,每一片鳞片都干净整齐,在阳光下反射出些许蓝紫色的光。

而当它随着笛音舞动的时候,这光彩就更加绚丽地流动起来。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在每一次蛇身随着笛音剧烈扭动的时候叫好。在笛音滑过一个悠长的转调之后,蛇突然伏低了身体,它从竹筐中爬出来,鳞片反射出艳丽的冷光,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条流动曲折的黑色的河。

吹笛人仍然自顾自地吹着笛,甚至连眼睛也自在地闭了起来,笛声舒缓,蛇也在地面上悠悠然地爬行了一圈。围观的人都被惊得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但那蛇并不靠近人群,对人们一副全然不感兴趣的模样。蛇就这样转了一圈,重新爬到了场地后方,那里有一处被幔帐围起来的小隔间。

在蛇爬到隔间前的时候,一只纤白柔软的手忽然从缝隙中伸出,向下探到地面上。蛇吐了吐芯子,顺着这只手掌爬了上去。但无论它怎样向上爬,却总是露在幔帐外面的。

它向上爬得越多,那只手臂从幔帐中伸出的就越多,最后露出整只洁白柔软的手臂,和披着艳红纱衣的肩头。

所有人都被这一只美丽的手臂、与攀在上面的蛇所吸引住了。

蛇又攀上这只纤弱的肩膀,幔帐

中就走出一个少女,她□□的足踏着鼓点走出来,脚底与手心涂成红色,脚腕与手腕上戴着铃铛,她的身体随着笛音舞动,铃铛也就随着笛音响动。

这实在是个漂亮极了的姑娘,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颜色要比常人更浅一些,像琥珀色的醇酒;她的头发乌黑柔软,闪烁的光彩并不比蛇鳞上的光彩要黯淡;她的皮肤光洁白皙,在阳光下几乎要发出像上好的绸缎那样的柔光;她的嘴唇是鲜红的,比她身上的纱衣还要鲜艳,嘴角勾着一个柔软的笑,可那笑又像攀在她身上的蛇一样让人觉得既美又冷。

艳红的纱衣、洁白的皮肤、黑色的蛇,同样的柔软,同样的舞动着,这艳丽柔软的色彩就这样装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没有人能不被这场景吸引。

于是等到笛声落下,少女踏住最后一个舞步,让闪着光彩的蛇攀在她洁白柔软的手臂上停驻时,鼓掌叫好的声音响成一片。

柳叶桃,她那张有着奇异魅力的脸,最适合不过的,正是现在这样的神情与姿态。

在人们叫好的时候,有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鼓,拿着一个盆子,围着场边向人们收取赏钱。

这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但她长得并不漂亮,在柳叶桃的映衬下,甚至显得十分普通,以至于竟一直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场表演中,除了吹笛的耍蛇人和与蛇共舞的少女外,还有着另一个敲鼓的姑娘。

而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敲鼓姑娘的相貌与吹笛人有着三分相似,这便足以让人猜出她的身份了——柳穿鱼,吹笛人的侄女,也是与柳叶桃没有血缘的姐姐。

丁芹正看得入神,这画面却突然像褪了色一样散去了,人们的声音也远去了,最后伴着这褪色的画面,一同又融回了浓重的因果中,而后这浓重的因果,也在她目中散去了,令她的视野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只剩下最初,因神印而升起的、清凉柔软的山岚。

再后来,连这山岚也散去了。

丁芹眨了眨眼睛,她仍然待在房间里,白鸿也仍在敲打着腮帮,一副郁郁的模样。

巨大的丹顶鹤长腿修颈,羽翼黑白分明如同水墨,唯有头顶一抹嫣红。幻化做人身,也是冰肌玉骨仙气飘然,一身羽衣清雅淡逸,衬着肌肤如雪,唯有额间一抹红痕,鲜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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