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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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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来,蔡继恒一直在羊街机场擦洗飞机,按照陈纳德的命令,他要把停机坪上四十多架P-40、P-51战斗机挨个擦洗一遍,蔡继恒拼命干也只完成了八架飞机。

他以前从来没擦过飞机,这种活儿应该是地勤人员干的,作为天之骄子的飞行员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儿?军队就是这样,长官发出的每一道命令都是圣旨,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反正你不能反抗,必须老老实实去执行,哪怕是今天让你挖个坑,明天再填上,像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你也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绝不能讨价还价。蔡继恒一边擦飞机一边想,难怪当初那些老飞虎队员们,一听说要转为现役就不干了,人家是志愿人员,身份是老百姓,干多少活儿拿多少钱,可以完全不受军纪约束。

说心里话,蔡继恒巴不得也当个志愿飞行员,他可以不怕死,也可以不在乎钱,更不稀罕什么军官的身份,他唯一需要的是,不受管束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至少没有人强迫他擦飞机。

擦洗飞机是个很乏味的工作,P-40N战斗机看起来不大,可真要把飞机从头到脚擦洗一遍还真费劲,飞机顶部的座舱盖和垂直尾翼都需要蹬着梯子才能够着,有机玻璃的透明座舱罩要擦得镜明瓦亮,不许有一丝的污痕。几天下来,蔡继恒累得腰酸背痛。更糟糕的是,那些路过的空、地勤人员,一见到他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的狼狈相,便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还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这让蔡继恒非常恼火。

第23战斗机大队下辖五个中队,分布在从云南西南部的云南驿、昆明直到广西的桂林和湖南衡阳与零陵长达2000公里的空域内,形成了东西两个作战空域。在昆明和云南驿基地的两个中队是以防御为主,保卫“驼峰航线”,监视越南和缅甸两个方向的日军飞机。东部经常驻有两三个中队,以进攻为主,作战地域北起武汉,沿长江航线到南昌,南达广州和**。

蔡继恒工作的停机坪对面是308轰炸机大队的停机坪,那里停放的是一排排B-24D“解放者”轰炸机,这种重型轰炸机的机身很庞大,有四个普惠公司制造的发动机,航距可达到3540公里,载弹量达3.6吨,机组编制为10个人,属于远程战略轰炸机。蔡继恒一见到这种飞机便暗暗庆幸,陈纳德将军简直太仁慈了,他不过是让自己擦洗身材娇小的P-40,要是换上这种大家伙可麻烦大了,凭他蔡继恒一个人,一周能擦完一架轰炸机就不错了。

羊街机场还有个美国红十字会的支部,既然是救死扶伤的医疗机构,当然少不了医护人员,因此,那些穿着白色护士服的中美女护士就成了基地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据说红十字会支部刚成立时,基地的病号骤然增多,甚至很多飞行员也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症状,经常在候诊室外排成长队。

红十字会支部的负责人是斯蒂文·瓦特先生。这位瓦特先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认为基地的条件简陋,生活实在单调枯燥,为了丰富美军官兵的业余生活,瓦特先生提议兴建羊街基地美军俱乐部,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在中国民工和美国工兵的共同努力下,俱乐部内部设施在红十字会支部驻地顺利完成,同时还修建了一个很不错的网球场。从此这里成了美军官兵的聚集地,它以朋友的面孔出现,用“家庭”的形式作为纽带,使每日经受战争折磨的美军官兵们那绷紧的神经得以暂时的放松。

就在蔡继恒报到的第三天,一架C-47运输机降落在羊街机场,来自美国本土的劳军剧团到基地慰问演出了,当一群打扮得花团锦簇的漂亮女人走下扶梯时,在场欢迎的美军空、地勤人员兴奋得几乎发了疯,一个美军中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要拥抱著名的封面女郎洛伊丝,这位女郎是他多年来的梦中情人,但这位中士很不幸,他当即被两位高大的美国宪兵像扔橄榄球一样给扔回了人群。

308轰炸机大队的飞行员丹尼斯中尉和蔡继恒是酒友,他有个很艺术的绰号叫“管风琴”,两人是两年前在昆明的一个飞行员聚会上认识的。

蔡继恒擦飞机的第一天,丹尼斯为了表示友谊,特地跑来帮他擦飞机,口口声声不忍心让老朋友一个人受罚,结果丹尼斯擦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扛不住了:“亲爱的鳄鱼,真对不起,我想起来了,我的血压一直不太正常,医生说血压高的人不适合爬梯子,我现在头晕得很,实在抱歉!”

蔡继恒挖苦道:“爬两米高的梯子就血压高,那B-24能飞9000米高,我真奇怪,你的血管居然没有爆裂?”

丹尼斯出生在新泽西的一个富裕家庭,从小养尊处优,四体不勤,别说是劳动,连一般的健身运动都不参加,只喜欢泡泡酒吧或者开着跑车到野外兜风。他之所以当上飞行员,完全是出于对飞行的热爱,用他自己的话说,开飞机要比开跑车好玩一千倍。总的来说,管风琴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他作战勇敢,技术精湛,对朋友热情,除了有些懒惰外,他几乎没什么缺点。

劳军剧团到了以后,基地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那些花枝招展的劳军女郎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批崇拜者屁颠屁颠地跟随着,这些**中烧的美国大兵们想尽一切办法向美人们献殷勤,一厢情愿地盼望制造些爱情故事,但似乎收效甚微。

傍晚,管风琴又找到蔡继恒:“鳄鱼,你怎么还在擦飞机?放下你的破抹布,赶快去换衣服,拜托,要打扮得漂亮一些,我有古龙香水,你可以喷一些。今天晚上有劳军演出,你知道都有谁出场?告诉你,有大名鼎鼎的歌星安·泰勒,还有露丝·希尔顿。上帝啊,昨天在餐厅里,我和希尔顿小姐只隔着一张桌子,我连她的每根眉毛都能看清,这可真是个美人儿,能和希尔顿小姐这么近距离接触,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幸运,说心里话,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她啦!快一点,鳄鱼,我们一起去,要早点去占座位!”

蔡继恒懒洋洋地擦拭着水平尾翼:“没兴趣,不就是些百老汇的大腿舞吗?这有什么可看的?那些女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羽毛,在台上蹦来蹦去,踢踢大腿,充其量就是这些吧?再说了,我怀疑你们根本不在意人家跳什么舞,演什么节目,你们感兴趣的是女人的大腿。我没说错吧?”

管风琴对蔡继恒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鳄鱼,还是去看看吧,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有多么枯燥乏味吗?我他妈的简直烦透了,每天看见这该死的B-24我就想呕吐,连他妈的梦里都是高射炮的曳光弹在眼前乱窜,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疯了。”

蔡继恒摇摇头,坚决地说:“不去。管风琴,你要知道,你眼中的美人儿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其吸引力还不如一瓶红方威士忌。我不喜欢白种女人,在我看来,她们的皮肤很粗糙,一眼看去,每个汗毛孔都清清楚楚,这很容易让我联想起某种皮革制品……”

管风琴疑惑不解:“皮革制品?什么皮革?”

蔡继恒面带讥讽笑道:“管风琴,你总见过猪皮鞋吧?那上面有很粗的鬃眼。”

管风琴顿时气急败坏:“鳄鱼,你这是真正的种族歧视,不去就不去,但我不允许你诋毁我心中的女神……”

“亲爱的丹尼斯,别那么气急败坏,这谈不上种族歧视,我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审美观而已,谁也没阻止你去追求希尔顿小姐啊,你激动什么?快去占座位吧!另外,我要提醒你,你要提前三个小时进入礼堂。据我所知,第23大队和308大队的空、地勤人员中,至少还有100个人对希尔顿小姐有着单相思的渴望。”蔡继恒轻飘飘地挖苦着。

羊街基地的美军俱乐部是用木板和铁皮搭建的临时房屋,从外面看上去很简陋,和机场里其他的工棚没什么区别,但是走进去却别有洞天。俱乐部的创建人斯蒂文·瓦特先生把这里布置得很有情调,俱乐部分几个区域,其中有酒吧、小型舞厅、扑克牌室和弹子房,网球场在俱乐部外边的空地上。这个俱乐部主要是为美军空、地勤人员设立的,也允许中国飞行员在此消遣。由于文化的差异,中国飞行员们对跳舞和台球都兴趣不大,多喜欢聚集在酒吧或扑克牌室。

晚餐后,蔡继恒走进俱乐部里的酒吧,他知道今晚这里会很清静,因为那些好吵闹的美国飞行员都去看劳军演出了,今晚在酒吧里消遣的都是中国飞行员。

这间酒吧布置得很本土化,看上去和美国任何一个小镇上的酒吧一样,曲尺形吧台前放着一排高脚凳,墙上挂着飞镖靶,四面的墙壁上贴满了好莱坞女明星的电影海报,大厅的一个角落摆放着一架乳白色的台式钢琴。

蔡继恒走近吧台,刚要了一份罗姆酒,就听见有人兴奋地叫他的绰号,他回头一看,见七八个中国飞行员围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其中一半人他都认识,都是蔡继恒在印度拉合尔受训时的同学或学员,航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各部队服役,彼此不在一个战区,两年多来大家都没有机会见面。

蔡继恒端着酒杯兴冲冲地走向那群飞行员,嘴里叫着他们在航校时的绰号。第一个跳起来和他拥抱的是丁震天,绰号“海盗”。

海盗亲热地搂着蔡继恒:“鳄鱼,我们前两天就听说你来了,一直没时间去找你,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每天都要起飞两三次,昨天夜里我们还出了趟夜航,去轰炸河内,回来时天都亮了。”

蔡继恒吓了一跳:“天呐,你们都窜到河内去了?空袭目标是什么?”

另一个空军官校的同学是纪云浦,在航校时的绰号是“公牛”,纪云浦笑着回答:“轰炸日本人的机场和军用仓库,昨天夜里,我们把25架零式机炸毁在停机坪上,真他妈过瘾!”

蔡继恒也十分兴奋:“你们的B-24出航有战斗机护航吗?”

公牛指指旁边几位飞行员说:“这几位都是23大队的,和我们308大队是老搭档,我们每次出航都是他们护航。”

一个飞行员走过来给蔡继恒当胸一拳:“鳄鱼,你小子早把我忘了吧?”

蔡继恒抬手还了他一拳,笑道:“雷金涛,绰号‘**’,听说你已经击落四架敌机了,再有一架就成王牌啦!怎么,听说你们23大队的战斗机全换成‘野马’[1]

式了?真牛气啊。”

雷金涛说:“大部分都换了,你还别说,P-51的性能确实比P-40提升了一大截,光是航程就提高了三倍,带上副油箱能达到最大航程三千多公里,足以掩护B-17轰炸机进行最远距离的攻击。”

蔡继恒叹了口气:“真是货比货该扔啊,我们中美混合团还是清一色P-40N,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换装。”

一个矮个子飞行员摘下军帽和墨镜,露出满脸的伤疤:“鳄鱼,往这看看,还认识我吗?”

蔡继恒仔细看看,疑惑地问:“你是……孙正清?”

孙正清笑了,露出了满口的白牙:“没错,我是孙正清,绰号‘滑翔机’。算你鳄鱼有良心,还记得老同学。”

蔡继恒惊讶地注视着他的脸:“滑翔机,才两年没见,你怎么成了这模样?是烧的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迫降时飞机起火了,等地勤人员把我弄出座舱时就成了这模样。当然了,和航校的其他同学相比,我还不算最倒霉的。你记得张曙光吗?这小子在一次空战中飞机中了五十多发子弹,他当时还没觉得什么,结果飞机着陆后,他从座舱里往外爬,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从飞机上一头栽到地面上,当时我也刚下飞机,冲过去一检查,你猜怎么着?太巧了,一发7.7口径的子弹把这小子的两个睾丸全部打掉了。”孙正清轻描淡写地描述道。

蔡继恒叹道:“唉,这家伙运气实在不好,在航校时他睡在我上铺,夜里睡觉翻个身也会从上铺掉下来,我至少见过他掉下来三次,当时我还琢磨呢,怎么睡个觉都掉下来,要是驾驶战斗机怎么办?别说三次,掉下一次就够了。那后来呢?张曙光后来去哪儿了?”

海盗说:“还能去哪儿,只能退出现役了,这场战争对他来说,算是提前结束了。现在他在昆明滇池边的一个疗养院里,如果你有机会去昆明,可以去看看他。”

“海盗”丁震天在航校时和蔡继恒是好朋友,这是个典型的公子哥,有钱人家的阔少。父亲是上海的大企业家,开着几个纱厂和五金厂,在美国也有一些产业。1940年,丁震天正在耶鲁大学法学院读三年级。

这年寒假,丁震天去纽约看望姨妈,在一次私人聚会上认识了陈纳德,当时的陈纳德名声还没有后来这么显赫,他的志愿航空队只是在中国有些名气,在美国却默默无闻,就连他的上校军衔还是中国**授予的,他在美国的身份不过是个退役空军上尉。陈纳德上校向丁震天介绍了中国的抗日战争,也介绍了他麾下飞虎队的情况。丁震天是个性情中人,一旦冲动起来便不再考虑任何退路,他当即便决定中断学业,回国参加飞虎队。丁震天颇为狂妄地对陈纳德说,你给我一架P-40,告诉我怎么驾驶,我保证两个月就可以驾机参加战斗。陈纳德感到很好笑,他毫不客气地告诉丁震天,一个耶鲁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若是到了飞虎队,别说是飞行员,恐怕当个地勤机械员都不够格,你要是想驾驶战斗机和日本人作战,就得老老实实进航校学个一两年再说。

丁震天听从了陈纳德的劝告,回国考入空军军官学校,先是在昆明,后又转入印度拉合尔分校,老老实实学习训练了两年。在毕业分配时,丁震天和其他几个同学被分配到第14航空队308轰炸机大队。令他恼火的是,作为战斗机飞行员,到了308大队却莫名其妙地成了B-24轰炸机的副驾驶,也就是说,除非驾驶员阵亡,否则他根本没有机会单独驾驶轰炸机,他的任务永远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熟悉飞机性能。

蔡继恒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些美国指挥官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战斗机飞行员送上轰炸机当个副驾驶呢?这样做还没有任何解释,真是很奇怪。

丁震天喜欢喝一种叫“红粉佳人”的鸡尾酒,这是在美国养成的习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喝光五杯酒了,越喝话也越多,他大声发着牢骚:“鳄鱼,你以为在B-24上当副驾驶就轻松吗?我吿诉你,更他妈提心吊胆。你想啊,驾驶员在忙着驾机俯冲,领航员在看航向,射击士官忙乎着射击逼近的敌战斗机,投弹手在计算投弹时机,机械士官在维护机械运转。整个B-24机组10个乘员,各有各的活儿干,唯独副驾驶闲着,闲着没事就要往窗外看,好嘛,这一看不要紧,吓得我头皮发麻,机窗外就像是过年放焰火,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曳光弹嗖嗖地在你眼前乱飞,地面上不知有多少高射炮在玩了命地朝你打。鳄鱼,不瞒你说,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飞几次就会进疯人院,每次出航回来,我的内衣都被汗水湿透了,不怕你笑话,这是吓出来的冷汗。”

公牛一口把杯中酒干了,向服务生招呼道:“再来一杯杜松子酒!”他扭头对蔡继恒说:“海盗说得没错,这种活儿实在没意思,轰炸机的飞行不是一看就会,必须要亲自驾驶才能领悟,当副驾驶捞不着飞行不说,阵亡的危险性可一点不少。上星期我们去轰炸汉口机场,返航时遭到大批零式机的拦截,鳄鱼,你没见当时的阵势,我们七机编队的轰炸机有12架P-40N战斗机护航,你知道拦截我们的零式机有多少?告诉你,整整40架。老天爷啊,满天都是零式机,眼前到处是P-40和零式机在追逐扫射,曳光弹满天飞,每架P-40要和两三架零式机进行缠斗,哪还顾得上保护轰炸机?这下子该轰炸机倒霉了。我往驾驶室左边一看,有一架B-24友机引擎起了火,正在失速往下坠,扭头再看右边,另一架B-24也被打着了火,眼看着驾驶舱里的正副驾驶员都变成了火球……唉,那天我们被打惨了,只有两架B-24和四架P-40返航,其余的全被击落了,正巧我和海盗就在这两架B-24上。还得说是运气好啊,要不就没机会在这儿喝酒啦!”

蔡继恒无言地举起酒杯,碰了碰公牛的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孙正清问道:“鳄鱼,你是正式调到23大队了吗?是不是在中美混合团惹了什么事?”

蔡继恒若无其事地回答:“嘁,我能惹什么事?不过是普通的调动,大概是陈纳德将军要重用我吧。”

海盗嘲讽道:“鳄鱼还是老样子,自我感觉一向良好。据我所知,23大队好像不缺指挥官,就缺个擦飞机的地勤。”

蔡继恒大笑道:“看来你们已经听说了,是这样,我现在改地勤了,专职负责飞机外表的清洁工作。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学过绘画,后来这才能被埋没了,现在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兄弟我准备把战斗机上的鲨鱼嘴全改成美女的樱桃小口,这主意怎么样?”

孙正清说:“我可不要美人嘴,你给我的飞机上画个猪八戒嘴吧,我喜欢猪八戒。”

一提起飞机,公牛又生起气来:“这叫什么事?我从航校毕业就再也没摸过战斗机,连做梦都想有一架P-51,没驾驶过战斗机,那还叫飞行员吗?海盗,咱们还得给航空委员会写申请,坚决要求调到中美混合团去!”

海盗突然捅了捅蔡继恒,他向吧台方向努努嘴,小声说:“鳄鱼,你看,这女孩子怎么样?”

蔡继恒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吧台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护士裙服的中国姑娘,正在小声和服务生说着什么。那姑娘皮肤白皙,相貌很清秀,她留着一头长发,身材修长,比例适中,特别是她的两条长腿,笔直而性感。

蔡继恒想起来了,这姑娘是自己的营养师,叫沈星云,前几天还和自己谈过话。

蔡继恒漫不经心地对海盗说:“她不是营养师沈星云吗?我们见过面了。”

海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姑娘说:“鳄鱼,这姑娘属于清秀型的,虽然不是那种很惊艳的美,但她很有味道。对于沈星云,你要近距离仔细品味,就像品尝上等红酒,刚入口时还不觉得什么,时间越长口感越浓郁、越醇香。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欣赏这类女人,你自己首先要具有异于常人的品味才行。”

“我说海盗,你什么时候研究起女人了?在航校时你好像没显露出这方面的才能啊?那照你说的,时间越长口感越醇香,这杯红酒你品尝了吗?”

海盗灰溜溜地说:“没有,暂时还没有机会。”

蔡继恒笑道:“噢,闹了半天是单相思,那你干吗还在这儿坐而论道,为什么不行动起来?这可不像你。海盗,你的进攻意识太差了,这都是因为你当了轰炸机的副驾驶,要是战斗机的飞行员不懂得进攻,那就等着挨揍吧!”

一位服务生走过来,向蔡继恒鞠了个躬说:“蔡先生,沈星云小姐问您有没有时间?她有事想和您谈。”

蔡继恒笑道:“我太有时间了,请沈小姐过来坐!”他扭头对丁震天说:“海盗,你不是说没机会吗?现在我给你创造机会,就看你的本事了,记住我的忠告,一定要有进攻意识!”

服务生引着沈星云走过来,蔡继恒、丁震天等人都礼貌地站起来,向她点头致意。沈星云向飞行员们行了个军礼,轻声说:“长官们好!”

蔡继恒还礼后坐下,他指指椅子说:“沈小姐请坐,是来杯可乐还是果汁?”

沈星云很大方地坐下说:“谢谢!我只要一杯水。”

丁震天指指蔡继恒说:“沈小姐,鳄鱼和我在航校是同学,听说你们已经认识了?”

沈星云皱着眉头问:“蔡先生怎么叫鳄鱼呀?多难听。我最不喜欢爬行动物,太丑陋了。干吗不起个可爱一点的绰号,比如叫笨熊什么的。”

海盗和孙正清等人大笑起来,孙正清说:“鳄鱼,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建议。”

蔡继恒正色道:“沈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丁震天先生对你可是倾慕已久了,不过他胆子很小,还没有勇气对你当面表达,沈小姐能给他个机会吗?”

沈星云礼节性地笑笑,向丁震天点头致意,然后对蔡继恒说:“蔡先生,我记得你说过,一个女人不应该出现在作战单位,这样很容易影响士气。”

蔡继恒耸耸肩说:“的确如此,正是由于沈小姐的出现,导致了丁先生的精神出了点问题,所以他需要沈小姐这样的医务人员的帮助。”

沈星云似笑非笑地盯了丁震天一眼说:“哟,精神出问题了?那可够危险的,丁先生是驾驶轰炸机的,可不要把**扔在自己人头上。”

飞行员们大笑起来。

蔡继恒说:“所以沈小姐一定要帮帮他,B-24D轰炸机的载弹量有八千多磅,真扔错了目标可不是闹着玩的。拜托沈小姐啦!”

沈星云不动声色地说:“至于丁先生的精神疾病,我一会儿可以请史密斯医生来诊断一下。上尉,我现在需要和你谈!”

蔡继恒正色道:“不,这可不太好,我有女友了,她会吃醋的。”

飞行员们又一次哄笑起来。

沈星云望着飞行员们,一点也没有恼怒,只是宽容地轻声说:“先生们,对这种庸俗的玩笑,你们真的觉得很好笑吗?大家还是散一散吧,别影响我的工作,好吗?”

这姑娘不卑不亢的态度使飞行员们感到意外,他们毕竟都是些有教养的年轻人,继续起哄就会失礼,于是都讪讪地端着酒杯走开了。

桌子前只剩下蔡继恒和沈星云。

郾城黑龙潭是暂编第15军收容所的所在地。

蔡继刚和刘昌义突围后便赶到这里收容新编第29师的残兵。当吕公良师长壮烈殉国的消息传来时,蔡继刚和刘昌义伤心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职业军人不同于老百姓,他们已经见惯了流血和死亡,当得知战友或朋友阵亡的消息时,他们也会很冷静地接受现实,不动声色地把悲痛嚼碎了咽下去。

新编第29师从许昌北门和东门突围的部队都遭到重大伤亡,尤其是吕公良率领的这一路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刘昌义伤心地对蔡继刚说:“唉,说什么都晚了,要是吕师长听了你的劝告,也不至如此……”

蔡继刚神色黯然:“我的职务权限只是起审议、协调、参谋、鼓舞士气的作用,并没有决策的权力,战地最高指挥官不采纳我的意见也是正常的,这不怨他。我想,吕师长在决定突围时就已经作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他安排我们走南门,是把生的希望留给我们……”

刘昌义终于忍不住流泪了,他用双手捂住了脸:“老弟,别说了,我怎么也忘不了临分手的时候,公良和我们拥抱告别的情景,我和他相识多年,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从来没有这么感情外露过。”

蔡继刚沉默地站在窗前,他久久望着远处的群山,抑制着心中的悲痛。

汤恩伯从叶县发来电报:“据报,日军第11军一部已占领信阳,其主力正从信阳向北移动。令暂编第15军余部会同第29军、第87军迅速赶往叶县以北郏县、汝州一带集中。”

蔡继刚和刘昌义面面相觑,他们实在闹不清汤恩伯在想什么,此举的意义何在?本来29军、87军是在豫南布防,为的是阻击从湖北来犯的日本第11军,防止日军占领平汉线南段。许昌告急时,汤恩伯又将29军、87军调往许昌驰援,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们怎么可能不布置打援部队?其结果是29军、87军被阻击,伤亡惨重,最终许昌失守,新编第29师全军覆没。等到29军、87军摆脱了日军阻击要回防豫南时,南部的信阳又丢了,真是顾此失彼,按下葫芦起了瓢。

蔡继刚仰天长叹:“唉!一战区何其不幸?这一正一副两个司令长官真是活活要了几十万将士的命啊!”

刘昌义看着地图也骂了起来:“仗都打成这样了,兵败如山倒,可你看看人家嫡系第13军,这会儿倒没有任何防守任务,一直在登封休整。我们这些杂牌军兵不满员,装备低劣,可长官部专把你往风口浪尖上顶。”

蔡继刚哼了一声:“这恐怕就是我们总打败仗的原因。军队派系林立,甚至成了私人武装,只对私人负责,不对国家民族负责,打起仗来各自保存实力,这样的军队要是能打胜仗倒奇怪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住了嘴。这种牢骚话不能再说下去了,一旦传出去,后果会很严重。

牢骚归牢骚,长官部的命令还是要服从的,刘昌义和蔡继刚决定带着刚收容的29师残部赶往叶县。

刘昌义把陈连长带来的12个人编成一个警卫班,负责保卫蔡继刚的安全,陈连长则另行安排职务。陈连长想起守许昌时佟满堂已经被提升为中士班长,这会儿不能说话不算话,于是指定满堂为警卫班班长。

满堂和铁柱很高兴能留在蔡继刚身边,兄弟俩都很喜欢蔡继刚,他们觉得,只要蔡继刚在,心里就踏实。听说这位蔡长官留过洋,喝过洋墨水,是重庆派来的大官,但他说话和气,一点官架子也没有,这样的长官还不得好好侍候?

此时蔡继刚还不知道,在他和刘昌义带着29师残部赶往叶县的这几天里,战场形势又发生了急剧变化。

北平,沿着紫禁城东华门外那条护城河向东行走,没多远便是老北京人所熟悉的翠明庄。翠明庄的建筑是一座三层中西合璧、绿色琉璃瓦顶的青砖楼房,在北平城众多的古老建筑群中显得别具一格。在日军占领下早已寂寥的北平城内,这片房子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翠明庄的大门外有持枪荷弹的日军哨兵站岗,建筑物周围有四组步兵游动哨在交叉巡逻,大门前还设置了两座带探照灯的岗楼。这里是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招待所。

在三楼的豪华套房里,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站在窗户前,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紫禁城灰色的城墙和金碧辉煌的角楼。

自1937年的“七七事变”以来,冈村宁次大将已经是第6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了。在二次大战中,日本驻中国派遣军里名将如云,而冈村宁次大将则是诸多名将中最有口碑的一个。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敌人,在评价他的为人和才能方面,都有着一致的看法: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军人,也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冈村宁次出生在日本东京四名坂町街区的一个没落武士家庭。据家族内长辈们说,这个家族很有些来历,他们的祖先是中国明朝的开国名将徐达,徐达的后人在明亡后才流落到日本。这个传说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只有天知道。

冈村宁次的军旅生涯开始得很早,可以追溯到1898年他进入东京陆军幼年学校开始。这位大将今年刚好60岁,他的军旅生涯已经有46年了。军人熬到这年岁也该成精了。

在漫长的军旅生涯中,冈村宁次当过步兵小队长,当过司令部新闻检查官,还当过驻外武官。他的晋升之路风生水起,48岁时被晋升为陆军少将,51岁晋升为中将,57岁被授予陆军大将军衔。

就战役指挥而言,冈村宁次的扬名立万是在1939年4月的南昌会战。面对罗卓英集团的20万大军和横在进军路上的三条宽阔河流,冈村宁次不惜违抗总参谋长闲院宫载仁亲王的命令,使用101、106两个连吃败仗的特设师团[2]

为主力,对南昌外围防线展开攻击。在日本陆军的战斗序列中,特设师团充其量只是三四流部队,战斗力极弱,特别是106师团,这是一支极其倒霉的部队,仅仅在六个月前的万家岭之战中,106师团几乎全军覆没,伤亡达到近9000人,使这支部队本来就不太高的战斗士气遭到毁灭性打击,日军大本营一度甚至有取消106师团番号的打算。而101师团也没好到哪儿去,它下属的101、103两个联队也在万家岭之战中被全歼,从联队长到大、中、小队长等军官全部阵亡,无一生还。武汉会战后,这两个被打成残废的日军师团兵不满员,士气低迷,遭到其他部队的大肆嘲笑,几乎没有哪支部队愿与它们配合作战。

令人惊异的是,这两个倒霉的师团在冈村宁次的指挥下,居然爆了个大冷门,冈村宁次在三公里宽的突破口上集中了250门重炮和130辆坦克,并调动空军进行近距离的空中支持。101、106师团突然迸发出极其高涨的战斗士气,进攻部队连续突破数道防线,只用七天就占领了南昌。

此战役让日军大本营的高级将领们大跌眼镜,这真应了那句名言:没有无能的士兵,只有无能的将军。

南昌会战结束半年以后,纳粹德国用同样的战术闪击波兰,其闪电战术震惊了世界。追本溯源,在世界战争史上第一次使用闪电战的将领,并不是德国的古德里安,而是日本的冈村宁次。毫不夸张地说,仅凭这一点,冈村宁次即可当之无愧地进入世界名将之列。

冈村宁次的谋略不仅体现在军事上,也体现在政治方面。在对华政策上,他反对建立汪精卫政权,认为这样就会刺激重庆**,逼其走上绝死抗战的道路。他反对日本人在占领区内担任各级官员,而主张以华制华,要给中国人以“尊严”。他提出“讨蒋爱民”的口号,主张分化抗日势力,而不以军事打击为主。当冈村宁次了解到日本军人在占领区内强奸妇女,而军事法官以证据不足和对方未告发为理由替犯罪军人辩护时,冈村宁次勃然大怒,他质问:战争期间哪有弱势的被害人敢告发罪犯?在他的干预下,罪犯得到了严惩。

1939年夏季,冈村宁次完成了他的研究成果,制订出对中国军队施以政、战谋略的方案和指导大纲。其核心思想是:以政治、军事和派遣间谍等各种手段,策反杂牌军,孤立以黄埔系为主的中央军,然后歼灭中央军。

对于中国军队而言,冈村宁次无疑是个可怕的对手。

第18集团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对冈村宁次有这样的评价:“冈村宁次是一个比他的前任多田骏更为毒辣、更为老练的对手。他有很多本事,能实事求是,细致周密。他不出风头,不多讲话,对部下不粗暴,你从他的讲话里看不出任何动向。他是历任华北日军司令官中最厉害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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