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荡不羁、风流成性: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13部分阅读(1/2)
道瑶池旧仙种,不应频许此儿偷。
“这是首好诗,兴许你会因此红起来呢。你先告诉我他是谁,我会将这诗儿唱了,让你红一红。”
“听他口音,应该是本地人,他自说姓钱名可字可道,谁知是真是假。”
“真假都要查一查,此人对我很有用处。”
不几天,差人来报,说钱塘江边真有个叫钱可的,此人年二十八岁,家贫未能娶妻,有时到妓院里去,也只是写两首诗打发,从来无钱支付,前些日子,因这件事险些挨揍。
李真娘闻言心里一乐“你们拿五两银子,给我请来。”
钱可就这样被请到销魂楼,李真娘殷勤地给他买衣、买酒,还让桃花儿专门侍候着
“看来我真是交了你的运了。”钱可对桃花说。
“你呀,别得意太早。妈妈平日抠门抠门的,现在却一反常态,如此大方,其中必有诡计。”
钱可也不管这些,反正自己是一介书生,害命不值,谋财没有,看真娘怎么着吧。
几天后,真娘请他到上房去,说有要事相商。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桃花说。
“且去片刻,桃花姑娘稍候。”
桃花提心吊胆等了三个时辰,钱可进来了,手里多了一包银子
“什么事?”
“一件小事……”钱可道。
“什么事么,人家都急死了,还不说。”
钱可只得将真娘叫他去勾张颜的事说了一遍。
“我就知道这死婆子没安好心,你怎么办?”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只好去了。”
钱可就这样带了百两银子来到张颜住处。张颜见钱可少年英俊,有才有财,心里十分乐意,百两银子快花尽时,有人又送来一百两,张颜更加高兴,拿出一半说
“这是师傅的。”
“你师傅是谁?”
“楚楚。”
钱可不知道“楚楚”,只夸奖张颜的孝心。
这一百两银子快花尽时,有人送来一句话催钱可回家。
张颜恋恋不舍,钱可也觉得缠绵,便对她道
“姑娘若不介意,可到我家里小住几天。”
张颜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要一百两银子,钱可叫来人付了,一顶花轿把张颜抬到了销魂楼。
张颜得知上当后,将钱可骂个狗血喷头,李真娘等她骂够了,站出来
“张颜姑娘,这事怪不得钱公子,都是我一手设计,你要骂就骂我。”
“你是哪个?”
“李真娘。”
“呸,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表子,当初我师傅给你挣了多少银子,可你见她老了便一脚踢开,你还有点人味吗?”
“张颜姑娘,话不要说得太难听,我是老表子,你是小表子,大家都是表子,谁也不说谁好吗?”
张颜转过脸,看着钱可“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干出如此勾当,天下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钱可满面通红,唯唯诺诺。
“好吧,”张颜坐在桌子上,“李真娘,你把我抬来做什么?”
“留在销魂楼,管保你红成串串。”
“不留。”
“那就怪不得我,治女人办法多的是,管叫你服服帖帖听我的。”
张颜一听,浑身打个哆嗦。
“我的心肝,别怕,我不会那样的,这三十年,那法儿我只用了一次,后来就不忍心再用,连你师傅我都没用。”
“你要我怎么做?”
“反正都是当表子,哪里不是一样——这样罢,你就写封信给你家里,就说从此在我这里,不再回去。”
张颜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只要你留下,一百个条件也答应。”
“我挣的银子,分一半给我师傅。”
李真娘想想“一半太多了,她一人也花不了,就给三成吧。”
“不行,三成太少,她老了,又带个孩子,钱紧着呢。”
“怎么,楚楚有孩子了?”
“是柳七官人的。”
李真娘眼珠一转“既是柳七官人的孩子,那就楚楚三成,孩子两成,就给五成吧。”
张颜又说“我虽不像师傅,绝不接客,但我接客人必须自己乐意,不能强迫。”
“心肝儿,看你说的,只要你来楼里唱曲儿就满足了我的心意,接不接客,完全由你做主。”末了李真娘对众姑娘说“你们说,我强迫过你们没有?”
众女儿齐声答道“没有。”
今宵酒醒何处十一(4)
李真娘拉了张颜的手“乖乖,今儿凡事依你,你可了心了吧?”
钱可一直面有愧色,不敢抬头看张颜一眼,李真娘见他站在那里碍事,就说
“钱公子,你可以走了。来人,给他拿五两银子出来。”
钱可接过银子,来到张颜面前“张颜姑娘,我虽说穷,但这钱我会使出耻辱来的,小生告辞,日后必当亲来姑娘面前谢罪。”说完将银子往地上一抛,拂袖而去。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1)
柳七在钱塘江边小住几日,到杭州来找楚楚,到楚楚的住所时,得知楚楚已经搬家,那个老太太也已经过世。他心里悲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
依旧回到钱塘江边的孤馆,看月华在床前洒下的清辉,忽地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皇都今夕如何夕?”(柳永词《玉楼春》中句。)他喟叹一声,心想皇都今夕何夕与自己已没有多大关系,自己只是他乡的游子,即使在皇都也仍然是游子。乡关何处,就他而言随手一指就是乡关,秦楼楚馆即是家园。
如果当初……当初如何或当初不如何的设想,只能平添一些追悔之情,但这种追悔和女儿们的轻别相比,它只成为若有若无的游丝,轻轻一声咳嗽就会震破。
旅馆虚度残岁。
想娇媚。那里独守鸳帏静,
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柳永词《梦还京》中句。)。
他坐起来,写完一阕词,内心更加不安,别了店主,往烟花深处而去。
他心已不再狂跳,和女人对视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闪电。走了约摸三个时辰,楼下、门口、墙边,街头的红粉们并不见得有多亲热,这使他有些隐隐不安。
“难道真的老了?难道她们就不需要我柳七了?”
想着,他抹了一把脸,觉得下巴上有了坚硬的刺团,他忘了自己已经十多天没剃须了。
“也罢也罢,看我今夜不是柳七情形如何?”
于是他不加选择地迈进立着两位女儿的门里。
鸨儿出来掂量来人的轻重,柳七等她上上下下将自己审视三遍后,一声不吭,往楼上走。
“好怪的人。”鸨儿的声音。
楼上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各式人等,两个一组三个一伙地坐在那里低声说话或侧耳听歌,他找个安静处坐下。
领班的拿个菜谱过来
“官人,你要些什么?”
柳七摸摸口袋,除了几册书外,并不带得一文钱。领班早已看出他的情况,弯着的腰也直了起来
“官人,茶水是免费的。”
“那就茶水吧。”
柳七等茶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前后看看,个个桌上均好酒好菜,唯独自己桌上连个茶杯也没有。
“难怪张先不敢轻易上楼,这滋味确实有些难受。”
中间空地上铺着绿色的毯子,一个女儿抱着柳琴在唱
层波潋滟远山横。
一笑一倾城。
酒容红嫩,歌喉清丽,
百媚坐中生。
墙头马上初相见,
不准拟,恁多情。
昨夜怀阑,洞房深处,
特地快逢迎(柳永词《少年游》。)。
几个伴舞的女子,翩翩跹跹,听到“洞房深处,特地快逢迎”句时,极力做出挑逗的动作,引出三两声叫好。柳七知道,如果是楚楚唱这句,秦时楼的佳娘来伴舞,绝对会引起一片叫好。
往下,又唱的是《合欢带》、《木兰花》等曲,唱得不好,听得柳七技痒,想为她们调教一番。
他招招手,那个领班款款而来。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不是柳七,便改口道
“姑娘,你这一盏茶真费功夫也。”
姑娘先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向身后做个手势,一位小女孩便端茶上来。
柳七一见这小女孩,十二三岁模样,小脸、小手、梳着云鬟,便想起那“盈盈背立银nfde1”的豆豆来,便微笑着说
“你能陪我喝茶吗?”
小女孩说“靓姐说你是个穷书生,连买酒的钱都没有,我不陪你喝。”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柳七道,“我这会儿确实没钱,可过一会就有钱了。”
“我都被人家骗过几次了。”小女孩仍然要走。
“我问你,你陪人喝一次茶要多少钱?”
“十文钱总值吧。”
“我给你二百文怎么样?”
“可你哪有两百文呀,两百文都能找个大点的出台玩了,请我做什么。别骗我了,我讨厌。”
柳七笑了,摸着她的脑袋说“你看,你陪别人喝茶只得十文钱,陪我可以挣二百文,只不过我是后付钱。”
“谁都后付钱。”
“那为什么不陪我呢?”
“你没钱。”
柳七好说歹说,小女孩终于动了心
“干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柳七这才松了一口气,吹口茶——这茶不知泡过多少遍了。
“你叫什么名字?”柳七问。
“叫丘盼。”
“这个名字好,是谁起的?”
丘盼缩着脖子一笑“钱可起的名字。”
“钱可是谁?”
“姓钱名可,字可道,和你一样是个穷书生。”
“穷书生起的名字可不穷呀。”
“什么穷不穷的,干我这一行的,穷,穷不死,富,富不够,推碾子下山,将就着活呗。”
柳七知道这话不是她的。
“你陪钱可喝茶,给钱吗?”
“陪他睡觉都没有钱——嘿嘿,上次他来险些被揍了一顿。他倒好,从地上爬起来说我的钱都在肚子里装着呐。妈妈要他屙也要屙出来。”
柳七笑了“屙出来了吗?”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2)
“屙个鬼呀,拿着笔画个墨石榴,题了一首小诗而已。”
“诗写什么?”柳七兴趣大增。
“这不,在你后边贴着呢。我不懂也不记。”
柳七转过脸,墙上果然一幅石榴图,只有一颗,中间裂着口子,置于画面右下角,空白处题诗一首
香罗新蹙茜红裙,妖冶浓妆照眼明。
自得君王端正誉,故将双叶寄深情。
柳七读完,叹此人诗画才高,竟落得以此搪塞逃跑的结局,真让人嗟叹不已,说不定又是柳七之流的不羁才子。
“咳,你给我讲故事吧?”丘盼说。
“好呀!”柳七想想,学着孙春模样,拍一下惊堂盖碗
北阙休上诗,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下窗虚。
这首诗,乃唐朝孟浩然所做。这孟浩然是襄阳第一个有名的诗人,流寓东京,宰相张说看重他的才华,和他有很深厚的友情。一天,张说在中书省上班,起草皇上命题的诗句。苦思不就,派堂吏密请孟浩然到来,商量一联诗句。两人正烹茶细论,唐明皇忽然驾到。孟浩然无处躲避,爬在床后。皇帝早已瞧见,对张说说“刚才避朕者,何人也?”
张说奏道“那是襄阳诗人孟浩然,是我好朋友,偶然来此。因是平民百姓,不敢让他惊了圣驾。”
唐明皇道“朕亦素闻此人之名,愿见一面。”
孟浩然只得出来,拜伏于地,口称死罪。
明皇道“闻卿善诗,可将生平得意一首诵与朕听。”
孟浩然就诵了方才那首“北阙休上诗”。
唐明皇听了道“你并不是不才之流,我也未必是明主,但你不自来见朕,朕未曾弃你也!”当下龙颜不悦,起驾去了。
第二天,张说入朝,见帝谢罪,并力荐孟浩然之才,可充馆职,明皇道
“从前我听孟浩然有流星澹河汉,疏雨滴梧桐之句,何其清新;又闻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之句,何其雄壮!可昨天在我面前偏述枯槁之辞,并且心中怀有怨恨,不是可用的。应该让他到南山,磨炼大志。”
因此孟浩然终身不用,至今人称为孟山人。后人因诗叹说
新诗一首献当朝,欲望荣华转寂寥。
不是不才明主弃,从来贵贱命中招。
古人中,因有一言拜相的,又有一赋遇主的,那孟浩然只为错念了八句诗,失了君王之意,难道不是命运作祟吗?
柳七讲完了,沉入孟浩然的苦命之中,也忘了拍惊堂盖碗,坐在那里发呆。
“这位官人说得好书。”柳七听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
“秀姐,好啥呀,我一点也没听明白。”
“丘盼小妹,这故事需要多读些书才会明白的。”
柳七这才回过神来,见丘盼身边多了一人。此女姓游名秀,钱可也有诗赞她的美貌
素艳轻盈枝叶柔,香苞初绽最清幽。
直须栏槛添周密,毋遣韩郎取次偷。
柳七呆呆坐了半夜,终于见了一个美人,心下很高兴
“看来我不是柳七也能遇上美人。”当下招领班过来,要了许多酒菜。
领班眉目微皱,看看柳七又看看游秀,游秀道
“不妨,若官人不方便,从我的份里扣。”
柳七和游秀四目传情,不言中心里生暖,丘盼见状,赶忙沏一壶新茶端上,厨里知道说不定是本楼的红角游秀倒贴,将菜做得精细讲究。
菜上齐后,丘盼趴在桌子一头,柳七和游秀各坐一端,柳七也忘了自己今日不是柳七,说些可心的话,又显出往日在女人面前的倜傥风流来。游秀见他如此神态,心里犯疑,此人如此飘洒俊逸,绝不是贫穷书生之辈,这么精致的菜肴,他只是尝了几口,显然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看他的手也是细嫩如女儿,保养极好的……此人是谁,倒要问一问。
游秀端起酒杯“官人,请!”
“妹妹先请。”柳七柔声如风,转过脸,看看丘盼,用竹筷沾了酒杯,送到她嘴边
“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游秀见他举止得体,心里已有几分恋意,只是差他姓甚名谁了。于是她仰头将酒喝了,临放酒杯时问道
“敢问官人尊姓大名?”
“我柳……柳……”柳七想到今日自己本不叫柳七,便改口道
“在下柳永,木卯柳,永远的永。”
这是柳三变第二次用此假名。
柳三变第二次成为柳永时,离将来真的成为柳永仍然有将近十年时间。
三变说自己是柳永时,俗子凡胎的眼睛里闪着一副知道了的光,这种光先是弹簧一样拉直,拉到被怀疑者的嘴边,吻一口他嘴角或真或假的答案,然后便折叠到怀疑者的眸子中,在惯性的作用下,怀疑者的头肯定要点那么几下,不很厉害。如果三变说自己是柳七,他的周身马上会套上一个光环,这个光环会逐渐变大,将怀疑者也围起来,怀疑者如果是女儿,他便会周身发热,然后不由自主地叫声哥哥——这种力量是柳七长年积蓄而得来的,他花花的词章只是库房门上贴着的标号和存货品种、数量、质量、档次之类的说明书,将来的人们知道,柳永的库房里只剩二百零六种货色,其余的被老鼠咬了或被小偷偷了或被大火烧了或在雨淋风吹中霉烂变质了。
今宵酒醒何处十二(3)
柳耆卿柳七柳三变说自己是柳永时,另一双眼睛正闪着幽幽的光。它在听到柳永这个名词时,露出一份惊喜,继尔是一阵慌乱,它赶忙翻开柳永年谱,仔细查对后急得大叫
“不对不对,还有近十年时间,是谁搞的鬼,他现在还不是柳永的时候。”
“别啦老兄,他只是暂时成为柳永,和将来那个柳永有着本质的区别,没有人会怪你的,你慌什么张!”一个声音说。
这双眼睛的光线顿时变得平静了“暂时的或偶然的那倒无妨,那就让他当一会儿柳永吧,反正他成了柳永也……”
“也怎么着?”
这双眼睛天机不可泄漏地转转,随即从柳三变骨子里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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