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热爱你:孪生姐妹误入风尘 自救?自赎?第6部分阅读(1/1)
打开冷妈妈盛放衣物的大樟木箱子,找了又找,发现有一个包袱扎得很精巧。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姊妹俩小时候的几件衣服和她们从小到大所获得的所有奖状。她们把这个包袱放在了冷妈妈身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钉口吧。杨守泉说。 冷红看了杨守泉一眼。她没想到杨守泉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她。她原以为他会趁此机会狠狠地刁难她一番的。她的心里甚至涌起了一丝感激。 起灵了。因为冷家没有什么本家,所以乡亲里有一些称冷妈妈“大娘”或“大婶”的人就都过来充孝子,撑场面。当知事人宣布起灵之后,孝子们就得拿着孝子棍跟着棺材哭到坟地。细麻杆糊上一条条白纸,便是孝子棍。 不要给她孝子棍。突然间,杨守泉指着冷红说。正要递给冷红棍子的一位年轻妇女呆在那里。冷红是死者的亲生女儿,而且是长女,怎么能没有孝子棍呢? 她不能拿孝子棍。杨守泉又说。他着重了“孝子”这个词。本来他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整治一下冷红的,但是他又怕这样一来显得自己太小气,名声太恶。因为他不过是充当暂时的娘家人,太认真做文章就会给人落下他太计较的口实,反而不值得。但是就这么放过了冷红,也太便宜了。于是他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来的时候就听说,连冷紫都不让她拿净手鞋了,他这一道命令也不过是净手鞋的余波,一点儿也不过分。 冷红站在那里,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成了多余的。本来孝子棍也算不上一个多么重要的东西,可是经杨守泉这么一强调,孝子棍就成了一种区别和象征。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主动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孝,没有人觉得奇怪,甚至会有人认为你很谦虚。但是,当有人站出来明明白白地判定你不孝时,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你的不孝在某种意义上讲就已经变成了一种事实,最起码也是事实的一部分或者是一部分的事实。 现在,冷红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这种来自外界的判定让她在母亲的葬礼上失去了作为长女的身份和尊严。一个小小的孝子棍在此时成了一张鲜明的判决书,判决书上的潜台词是那样的丰富而具有连续性连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可以拿孝子棍,唯独你不能。为什么?因为你不孝。为什么你不孝?因为你是一个—— 妓女。 是的,妓女。 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侥幸心理有多么可笑。连冷紫都没有原谅她,杨守泉会放过她吗? 她看了看冷紫。冷紫的手里当然拿着孝子棍,还有两个人搀扶着她。冷紫满脸泪水,并不看她一眼,仿佛她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姊妹。是的,现在冷紫已经与她不同了。冷紫是纯洁的。可是她原本也是纯洁的啊。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她用自己的纯洁保全了冷紫的纯洁,就象一盆清水洗净一件衣服之后变成了一盆脏水,人人都理直气壮地认为这盆脏水应当被泼掉。就连那件被洗净的衣服也是这么认为的。而正是这件衣服的想法才最让她感到恐惧,因为这件衣服的想法几乎是她最重要的心理依靠。  
第十一章(3)
人人手里都有一根孝子棍,就她没有。她没有。多年之后,冷红才更加深刻地明白那根轻轻巧巧的孝子棍在当时为什么对她有着那样重要的意义。因为那时,她已经把自己沉沦的绝大部分原因都归于了对家的奉献上,这几乎是她当时最庞大的精神支柱。而失去孝子棍持有权的事实则让她准确无误地知道真的没有人承认她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没有。她的奉献根本无从谈起。她的肮脏才是唯一众所周知的东西。 到底是杨守泉,随便一挥就击中了她致命的七寸。 你不是个孝子!她仿佛听到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这样对她说。但是,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在唾弃她,她也知道,自己必须把妈妈送到坟地去。因为,这是妈妈在阳光下走的最后一程。 冷经浑浑噩噩地走在送葬的队伍中,象做梦一样到了坟地。坟地里孤零零地只有一座坟,那是父亲的。在豫中平原,一个家族兴旺与否从坟地里就可以看得十分清晰。象冷家这样的坟头,明显就是外来户的模样。几个打墓人已经打好了墓,在一边站着。冷红呆呆地看着妈妈被缓缓地放进墓坑,棺木上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土,而后,那堆土又冒成了一个尖儿,成了一个圆圆的馒头,或者说是一个句号。 是的,是一个句号,这个句号画完了,人这一辈子就走到头了。 她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每一根骨头都是疼的。我是不是也走到头了?她忽然想。她真想躺在这里,和妈妈一样。她有又点儿由衷地羡慕起妈妈来。她蓦然明白对许多人而言,死是一个最可怕的魔鬼,而对有些人而言,死却是一种归宿,甚至享受。比如妈妈,比如她。而是否能拥有这种归宿和享受不仅仅取决于命运赐予的机缘,也取决于个体的资历与修为。妈妈现在已经有这种资历和修为了,而她还没有。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穷埋人,富埋银。”说的是穷富家庭在丧事上的花费大小,这次,冷妈妈的丧事已经达到了大青庄富户的水平。再加上冷妈妈在医院里两天时间就花了近万元,这些几乎已经用尽了冷红手里所有的钱。下一步,冷紫又要高考,如果冷紫顺利地考上大学,没有她的支撑,再好的大学也难读到头儿。无论冷紫怎么骂她的钱不干净,她还是用这些钱办了许多有用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冷紫难以骂成的。——而且,冷紫本身也需要依靠这些不干净的钱,才能走上一条干净的路。 这就是这个现实的世界。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泪水了。 她忽然觉得泪水已经毫无意义。 回到家里,清算完了所有的帐目,给来帮忙的人一一送过了谢礼,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家,天已经整个儿黑下来了。冷红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如果这会儿就走,还能赶上县城发往星苑的最后一班车。 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一直没和她说话的冷紫突然问。 去我该去的地方。冷红说。她还能去哪儿呢? 哪里?冷紫追问。 她还是关心我的。冷红心里又涌起一丝暖意。 你是你,我是我,小紫,你不要管我的事。我自己做什么我知道。你只要好好学习,努力去考大学就行了,这才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冷红说。 你以为我还会去用你的钱去考大学吗?你以为我还会任由你这么堕落下去吗?从现在起,我开始对你负责。拯救你,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冷紫冷峻地说。 谢谢你,可惜我不需要。看着冷紫严肃的神情,冷红觉得有些滑稽。她和冷紫,究竟是谁拯救过谁?谁正在拯救谁?谁还将拯救谁? 你不需要我需要。冷紫说我不能辜负妈妈的遗嘱。 妈妈有遗嘱?冷红吃了一惊。 在这里。冷紫指指自己的胸口那天晚上,妈妈昏倒的时候,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就是在告诉我,要我无论如何要把你从泥坑里拉出来。你错了。冷红说妈妈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好好上学,去迎接高考。 高考对我还有意义么?冷紫说一想起高考,我就觉得我是在踩着你的身体往上爬。我不想再踩你了,也不想再给你躺着不起的理由了。 冷红的眼中一阵酸涩,但是她没有让自己流泪。流泪者往往是忏悔者,她现在不必要对冷紫忏悔可是,你已经踩了,我已经躺了。我的身上已经满是泥土了,没有谁能把我洗回从前。我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们就两清了。 你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简单么?冷紫说我决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冷红按耐不住地叫起来你必须去参加高考,即使你不为自己,不为爸爸妈妈,也得为我。不管你怎么看待现在的我,你得承认,我给你看的那张漂白粉厂的通知单不是假的,我也不是一 到星苑就做了这一行的。我用我最大的可能去努力过。我挣的钱里,有一段时间是干净的,是我用最纯粹的血汗挣出来的。为了这一部分干净的钱,你必须去参加高考,把这件事情进行到底。哪怕你考不上,甚至考上了也不去上,我都认了。冷红死死地盯着冷紫就当我是一个投资人,现在只想换回你几张考卷,行吗?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冷紫说。冷红的心中一阵疼痛。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逢她让冷紫去干什么的时候冷紫就爱和她讲条件时的情形。 你说。她说。 在我高考之前,你都得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冷红怔了一怔你以为这儿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么? 你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简单么?冷紫说我决不会放过你。 这还是你的家,不会有人撵你的,怎么没有容身之地?冷紫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容身之地,那么你多体会体会这种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咎由自取。 冷红被冷紫反锁在了屋里。便盆也放在了屋里,她就在屋里吃喝拉撒睡,真正体会到了囚犯的滋味。就是“扫黄打非”时被关在看守所,她也没有觉得这么难过。一天到晚,陪伴她的除了窗外小鸟的鸣叫和树叶在风中舞的声音,还有的就是桌上妈妈的遗像。只有等冷紫回来,她才能在院子里透一口气。 她没有想到的是,村里很快就开始有人来不时地给她凑个热闹。 开开门。一天晚上,七点多钟,冷紫刚去上夜自习,就有人站在窗边对她低低地喊。 冷红一阵惊惧,没有声张。 开开门,开开门。是个男人乞求。 你是谁?冷红问。 开开门就知道了。那人说。  
第十一章(4)
冷红断定这声音不陌生,肯定是村里的人。不过她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和村里人接触不多,分辨不出来。 什么事? 好事。 你想干什么?冷红听出了猥亵的口气。 这你还不知道?你吃的不就是这碗饭吗? 滚。冷红骂道。 我出高价,不亏你。那人说。 冷红不语。她想听听他会出多高的价。多年之后,冷红才发现,那种等待估价的心理在当时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反应,已经成了一种渗透了她全身的职业习惯。不过,因为这种渗透是那么隐秘,以至于她自己当时都不曾在意。 一百。怎么样?那人果然报出了价格。 冷红冷笑。一百元就想买她?真是乡巴佬!她想。不过,她也知道,一百元在大青庄的老百姓眼里也不是那么等闲的,几乎顶一个中等人家一个月的家用呢。可在她眼里,不过是星苑的一双鞋价罢了。她这么不自觉地比较着,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与这里的生活产生了怎样的距离。从生活方式到消费水平,从思想观念到价值体系,她都不可能再融入这片土地了。她与这片土地的拒绝,是互相的。 一百一,行不行?那边还在抬价。冷红想,他没有一块一块地抬,大约是很看得起她了。 一百二。外边很执著。 听我一句,你快走吧。想找小姐,城里多着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还不如一只兔子? 既然吃草,那什么草都是草。不吃窝边草的兔子是傻兔。那人嘿嘿地笑了或许就是因为兔子不常吃窝边草,偶尔吃一回,才觉得香呢。你就别扭捏了,肥水不落外人田,一百五,怎么样? 快滚。冷红不耐烦和他搅缠下去。 二百。那人似乎狠了狠心我可就这么多了。 回去嫖你老婆吧,我喊人了。冷红提高了声音。那人一溜烟儿地跑了。 过了一天,又来了人。这次是两个。 我们俩,总共五百,干不干?来人直接了当。冷红掂量了掂量,知道这在大青庄只怕也是天价了。 你们俩?一起?冷红甚至有些好奇。她没有想到大青庄也会有这样的新潮人物。想玩双龙戏珠么?这种新花样连她这个业内人士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一个干,一个放哨。这样我们都安全。其中一人似乎很有经验。 滚吧。冷红说。 五百可不少了。我们从没有出过这种价。 我不想在这里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不一样啊,挣到钱就行。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多浪费啊。 既然都一样,你们去找别人吧。 我们可惦记你好久了,只是以前不敢想会有这么好的事儿,现在,你既然上了这条道,也就什么都好商量了。我们过瘾你挣钱,还都能好好痛快痛快,何乐而不为啊。 滚!冷紫喝道。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估计是真没戏,才悄悄地离开了。临走之前,一人低低地对冷红道又当表子又立牌坊,你唱得是哪一出啊。 以后的几天里,又陆续来过几个人,都被冷红一一骂 走了。到后来,冷红连骂也懒得骂了,只是任由着他们来去。她弄不明白的倒是自己。难道自己天生就是这么一块招蜂引蝶的料,走到哪里也不能消停吗? 隔了一天,又有一个人敲响了她的窗。那个人,冷红从脚步声里辩认了出来。 把灯关了,开开门。那人说我给你一千。 你来,不怕脏了你的身份? 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冷红会这么快就认定出他你不说,哪有人会知道。干什么都有个规矩,你不会这么没有职业道德吧?他终于说。 你也谈道德?冷红觉得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火点燃了,火苗嗤嗤地直冒上来,把她的喉咙烧得生痛你既是干部又是长辈,既触犯党纪又糟贱天伦,你也配谈道德? 我不配,你也不配,那个人干笑两声那咱们就都别谈了,说点实的,一千,行不行? 冷红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你先把钱递进来,我点点。那人隔着门缝把钱递了进来。 门打不开,反锁着呢?冷红接过钱就说我没钥匙。 你这不是在耍我么?怔了片刻,那人怒道。 你不该让我这么耍耍么?冷红说。 那人不语。冷红侧耳聆听着他的动静,一阵细碎的声音在锁上响了起来。冷红猜想他在用什么东西撬锁。让你撬去吧,看你能撬多久。等你一撬开我就喊人,让全村人都来看看你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冷红正这么想着,那人已经把锁撬开了。冷红没想到会这么快。一下子忘记了叫喊,慌忙去上门插,可是已经迟了一步。那人已经走进当屋,和冷红面对面站着。 脱。他说。 冷红想都没想,便把门插抡了起 来,朝那人的脸上打去。那人低低地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脸。 冷红夺路而逃。 八点半,冷红坐在了杏屯开往星苑市的最后一班汽车上。回望着大青庄的方向,她终于明白人生有许多错误,可错误与错误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有的错误是小小的枝杈,将它剪去便可以了无痕迹。有的错误是指南针,沿着相反的方向便可以找到正确的答案。而有的错误却真的是无底的深渊,人一旦落下,就再也不能回头。这种错误,几乎就是错定终生。它会把你的一辈子都钉在十字架上,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它的荆棘刺出鲜血。 原谅我,爸爸妈妈。原谅我,亲爱的小紫。她在心底默默地说。与其这么逼我 去重做回那个流血的天使,不如就让我做个健康的魔鬼吧。 这时候,在大青庄的医疗所,杨守泉的脸上涂满了紫药水正走路,我突然觉得头晕,就撞到了一棵槐树上,接着又跌到了地上,这还不算,跌到地上时又碰到了一块砖头,真倒霉。他说。 凤凰,你怎么这身打扮?象个乡下丫头似的。回到洗浴中心的第二天早上,她正在吃早饭,忽然听见静静在外面说。显然不是在对她说话。 冷红在哪儿?停顿片刻之后,是冷紫的声音。 冷红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冷紫手里拎着她落在家里的那个包。包里有方捷的名片,还有一张洗浴中心的宣传卡。  
第十二章(1)
冷紫在洗浴中心住下了。冷红吃饭、上班、洗衣服、上厕所、接电话、给客人送东西,每做任何一件事情,冷紫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甚至有一次,冷红拉肚子,一夜要上两三次厕所,冷紫也都一趟不落地跟去跟回。惹得同屋住的女孩子们说起来都笑得肚子痛。而冷紫对于那些女孩子们,则是正眼也不看。 你打算这样跟我一辈子吗?有几次冷红差点儿急了。 是。冷紫毫不犹豫也毫不示弱地说。 寻思良久,冷红只好请方捷出面。 你是冷红的妹妹?长得可真一样。一眼还真不好认出来。方捷笑叹。 冷紫不接茬。 你知道么?你在我这里住,最起码应当跟我打个招呼。方捷放重了话音你这可有点儿失礼了。 我不打招呼你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吗? 我知道归我知道,你说归你说。这是两回事。你应当经过我的同意。 你要是不同意早就赶人了。 真有这么横的人。方捷气得笑起来且不说别的,仅是你这么跟着冷红影响她的工作,我就有权利赶你走了。 工作?什么工作?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别叫我说出好的来。 方捷的长眉微微地皱了起来,冷红看出她是真生气了。担忧地看了冷紫一眼。她不想让冷紫跟着她,可是也不想让冷紫吃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工作是卖票,这工作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要是你觉得有问题,你就把证据拿出来。不然你可就是造谣、诬陷,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方捷看着冷紫你要是说那次上电视的事儿,你问问冷红就清楚了。那事儿不是在我这儿发生的,我这儿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儿。 冷紫把目光转向冷红,冷红垂下头,默认了方捷的话。冷紫咬咬嘴唇,把眼睛看向别处。 看在冷红的面子上,你可以在这儿吃饭、睡觉,但是,别那么跟着她。她在我这里安全得很,你倒是她最不安全的因素。方捷的声音很轻,语意却很重你要是再胡闹,可别怪我不客气。 此后,冷紫注意了一些,但是还是跟得很紧。洗浴中心的人都知道冷红有了一个“小特务”。然而不论别人怎么看,冷紫只是雷打不动地按照自己的心事行事。她打定主意就这么跟下去,直到把冷红的那个念头跟断跟灭跟绝,然后让她乖乖地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远远的,重新开始生活。 她决定下文火慢熬的功夫。她不急。 冷红急得要命,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想了又想,她才实施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给张朝晖写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两行 张朝晖,赶快来这里把冷紫带走。这对她很重要,也对你很重要。——如果你是真心喜欢她的话。冷红即日。 冷红急,方捷其实比冷红更急。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每一分钟与每一分钟的阳光也都不同。绿叶的颜色,小鸟的声音,海浪的高度,麦粒的重量……每一样事物都在时时刻刻地变化着。在事物的所有组成部分中,也许唯有一样变化得最为缓慢,这就是事物的本质。有的事物表面上虽然随着时代移步换型,但是实际上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内在改变。 鸨儿们似乎就是这样。 但是,也不能说就没有一点儿改变。 “我们行户人家,吃着女儿,穿着女儿,用着女儿,侥幸讨得一个象样的,分明是大户人家置了一所良田美产。年纪幼小时,巴不得风吹得大,到得梳弄过后,便是田产成熟,日日指望花利到手受用。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张郎送米,李郎送柴,往来热闹,才是个出名的姊妹行家。”这是《醒世恒言》里《卖油郎独占花魁》一文中老鸨儿刘四妈的自白。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行业宗旨”,是行中人应当遵守的游戏规则。一旦进入了这个游戏圈,成了“业内人士”,就必须得放弃常人的那些条条框框。如果还很富有“事业心”,想做个“出名的姊妹行家”,还得另有一番头脑心计。至于管理方面的措施,刘四妈在劝说花魁娘子接客的一段话里又讲得明白“不做这样事,可是由得你?一家之中,有妈妈做主。做小娘的若不依她教训,动不动一顿皮鞭,打得你不生不死。那时不怕你不走她的路儿。九阿姐一向不为难你,只可惜你聪明标致,从小娇养的,要惜你的廉耻,存你的体面。方 才告诉我许多话,说你不识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子不知重,心下好生不悦。教老身来劝你。你若执意不从,惹她性起,一时翻过脸来,骂一顿,打一顿,你待走到天上去!凡事只怕个起头。若打破了头时,朝一顿,暮一顿,那时熬这些痛苦不过,只得接客。却不把千金声价弄得低微了,还要被姊妹中笑话。依我说,吊桶已自落在他井里,挣不起了。不如千欢万喜,倒在娘的怀里,落得自己快活。” 这些手段,方捷都心中明了。但她又深知此一时彼一时,决不可统一而论。她对这些“鸨儿理论”都进行了细致的总结和筛选,再结合自己的实践体会,提炼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华”。这个精华的核心内容便是“软硬兼施”。而核心中的核心便只是一个字软。 在这方面,她是吃过亏的。 正式做了小姐之后,她在一家中档的酒店包了一间房。这是间标准客房,两个床位,有电视空调和洗手间。据说许多酒店都有她这样的小姐包住这样的客房,她们不是“旅游”之因而住,便是“业务”之故而留,有的是两三个一伙,有着较为松散的组织。有的则是单枪匹马,属于自力更生型。方捷就是后者。她觉得单干有单干的好处,一是安全,目标小。二是不用与人分红,利润更大。虽然没有人帮她介绍和揽客,可是她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一定会做到生客回头,熟客难舍,自然能打出一片自己的天下。 起初,她果然也做得很顺。可是不久就有了麻烦。一次,她与客人正在床上,两名警察突然闯了进来,把他们逮了个正着。她自认倒霉,在警局里住了几天。出来后的第一天,她又拉上了一桩生意。这次她小心了许多,先与客人吃饭,然后又逛商场,圆圆满满地做了一番表面文章,才把客人带到酒店。可是,生意正做着的时候,又有神兵天降。她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漏洞。当她被警察带着走过大堂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一个保安正幸灾乐祸地窃笑,顿时恍然大悟。这个保安曾经向她讨过烟钱,她没给,还说他“好意思么?一米八的大个子向一个女孩子要钱花,有本事自己赚。”当时他没说什么就走了。她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一定是他在拆她的台。她这才明白,保安这样的小角色也不能轻看。小角色有小角色的用处,有时候还有相当大的用处。而且,小角色的位置大角色也顶替不来。自此,她开始对保安和楼层服务员重视起来,见面就笑,还经常地打点打点他们。果然就很少再出什么“意外”。有一次,她和客人正在床上,忽然听到门钥“滴滴滴”响,情知不妙,便三下两下穿上衣服。刚刚正襟危坐,房门便开了,两名警察走进来。问了一会儿,没有问出什么名堂,只好悻悻而去。她听见警察不满地问服务员“怎么这会才开开门?”服务员答“我是临时顶替别人值班,对这个楼层不熟悉,头两次把钥牌插错了。”  
第十二章(2)
方捷长嘘了一口气,知道不是服务员把钥牌插错了,而是自己平常养兵养对了。 单独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方捷终是觉得势单力薄,便经一个小姐介绍,加入了一个小团体。这个小团体的头目姓蔡,她们都叫他蔡哥。蔡哥长得英俊健壮,也十分能说会道。他一见到方捷似乎就很喜欢她,十分宠她。不久他就向她表白了他的爱情,并且鼓励她要好好做,多赚一些钱,将来他们结婚回到内地做个小生意,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他还把自己保险柜的钥匙给了方捷,说这柜子就归她用,让她有什么贵重东西就往里面放。方捷开始还有戒心,先放了几次小钱试了又试,没出什么问题,她才开始用这个柜子。几个月后,将近春节,方捷想回家看看,就取出了一万块钱放在了柜子里,没想到第二天就不见了。她问蔡哥,蔡哥恕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信不过我?”方捷忙赔笑解释,知道自己问得太蠢了。那个春节,她没有回成家。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把保险柜钥匙又还给了蔡哥,说反正将来也是一家人,自己挣的都让蔡哥放着好了。于是,每次赚了钱,她真的都交给了蔡哥,自己只留一点点零花钱。小姐们都偷偷劝她,说她傻,她道“再傻我也认了。因为现在钱对我已经失去了意义。只要蔡哥喜欢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谁让我爱上了蔡哥呢?”她一次次地给蔡哥交钱,一遍遍地说着痴情的话,不关别人怎么看她。半年之后,她席卷了蔡哥放在保险柜里的所有存款,扬长而去。那些存款的数目,是十五万零五千。 存单上的密码,是一次蔡哥喝多后她巧妙套问出来的。钥匙,是她在把钥匙交还给蔡哥之前就偷偷配好的。 这便是“软中之硬”和“硬中之软”。这便是软的功夫。对保安和服务员不软,她就不能顺顺当当地挣钱,对蔡哥不软,她就不能走的那么利落和富有。当然,对客人的软更不必说,那种软的花样更是分类细致,千姿百态冷软,热软,温软,凉软,大软,小软,喜软,悲软,轻软,重软,雅软,俗软……不是常有人说,干这行挣的是“花钱”,吃的是“水饭”么?她觉得这些比喻和软连在一起贴切极了。花和水不都是软的么?此外,眉眼也是软的,皮肤也是软的,言语也是软的,笑容也是软的……这是一个软世界啊。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软才最可怕,最可惧。雨滴石穿,蚁溃堤坝,用的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软劲儿。 硬,或许只能让你带伤,软,却很可能会让你毙命。 硬中有软,那才是真硬。软中有硬,那才是真软。只有真正做到了软中有硬和硬中有软,才能明白什么叫做“软硬兼施”,才能真正地干成事情。 当然,有一样最本质的硬东西的地位是任何形式的软都不能抢夺的,那便是钱。可以说,所有的软,都是为了这个硬。 这便是她的软硬辩证哲学。 她相信自己的哲学。 这种哲学,她也用到了洗浴中心的管理和小姐们身上。 当初来到星苑,决定干这一行之后,她首先考虑的是办一个什么样的实体。实体是必须要有的。她认为。几经波折,终于有了现在这个洗浴中心。有了这个实体,小姐们就有了正当的职业名称和具体可靠的组织,还可以逃避各种各样的突击检查。而她呢?一方面可以挣可观的中介费,一方面又可以有房费、餐费和洗浴费等附带的收入。同时用这些正大光明的红钱去洗她一洗那些摆不到桌面上的黑钱。她还可以充分利用小姐们的一切资源。她觉得现在的小姐较之过去的那些欢场女子,简直是太好打发了。在以前,稍微象样的小姐,鸨儿都得请两个丫头专门服侍,好吃好喝,好穿好戴,本钱多多,耗费巨大。而现在在呢?有一张床就行了。她这里的小姐都可以最大程度地为她服务忙时为她赚中介费,闲时给她做服务员。总之,是忙时发大财。闲时发小财。大家都发财,不能不发财。 这是双赢。 对小姐们,除非是熟手,否则她总是让她们先适应一段时间。她坚持不用武力逼迫她们。客人们花出了钱,就是来高兴的,要是小姐们整天挨打受气吊着个脸,谁见了都不会喜欢。——当然,有极个别的变态者除外。生手适应一段时间之后,她先让熟手做生手的思想工作,若是做得通就罢了,若是还有障碍,她就会亲自出马,晓以利害,这些小姐们大多是缺钱的,又大多受了她的恩,对她的话都能听进去几分。心思活了,找个适合的机会,事情也就成了。有的性子比较烈,就得费些功夫,或者红脸白脸一起唱,或者出奇不意施怪招,大多都出不了她的如来掌。有的实在难缠,就只好让她走人,——好在无论多么难缠的人,只要在钱上挺不直腰,也就不那么难缠了。 钱是许多人的致命点。是真正难缠的东西啊。 她知道,只有挣足了钱,她的后半辈子才能过得踏实。而她挣钱的好时光,就是那个重要人物在台上的这几年。现在,她已经没有一丝犯罪感了。什么是罪?世间从来就没有一个标准。那些整天冠冕堂皇坐在主席台上讲话的人就没罪了吗?她可知道那些人脱掉衣服是什么样儿。而对小姐们来说,她给她们提供了这样一个舒适、安全、轻松、高薪的小天地,有许多人还得真心感谢她呢。 有什么罪呢?把自己的一生都陷在贫穷里,没有好好地享受一天,这才是真正的罪。她想。 现在,对冷红,她觉得刚刚培养到了妙处,正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际,没想到半路上又杀出了一个冷紫。开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小枝节,纠缠几天自然就没什么风浪了,没想到她一住就是二十天,单单住也就罢了,这个小丫头还太认真,凭她跟踪冷红的那个劲头儿,冷红就是有天大的生意都做不了。冷红挣不了,她也就少挣了许多。——现在冷红的身份最低是一夜一千,给她的中介费则是三百。这些天她等于丢了几千块钱。而最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冷紫带给所有小姐们的心理压力。冷紫对谁都不怎么搭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这些小姐们都是肮脏下贱的浊物,不配让她正视一眼。小姐们开始还找冷紫说说话,后来看到冷紫那副模样,也都敬而远之了。再后来,方捷发现,她们似乎都有点儿怕她,仿佛她们真的低她一等。每个人看见冷紫,脸上都会呈现出一种不易觉察出来的灰扑扑的神情。这种灰扑扑的神情把小姐们的脂粉都衬得失去了化妆效果,魅力不由得就减了几分。而对于这种行业来说,魅力就等于钞票。而没有钞票,她们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十二章(3)
这里是染坊,冷紫仿佛是此地唯一一块白布。这块白布的存在无比鲜明地衬出了周围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这种比较太刺眼了。这里不需要这种比较。——不,岂止是不需要,根本就是不能要。这里需要的比较只有 一种,那就是钱。 这块白布必须马上消失。或者,让她换个方式存在。 敲门声重重地响了起来。来人是洗浴中心所在的星华区的工商局副局长,姓朱。对洗浴中心一向很照顾。方捷多次邀他来玩,他都没有来过。连方捷送他的单间免费洗浴卡也不收,弄得方捷心里一直没有底儿。 朱局长怎么有空?方捷起身倒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知道他喝多了。 我爱人出差了。儿子送到了他姥姥家。朱局长说。 原来是解放了。方捷笑起来吃了吗? 刚才和几个朋友在平安府喝了点,想来你这儿洗个澡,醒醒酒。 怕耽误工作是不是?你可来对了。方捷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人物留住我这儿备有上好的醒酒汤。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朱局长道大堂卖票的那个女孩子叫什么? 凤凰。方捷一顿,知道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醉那孩子最近有点儿麻烦。 还有你方老板调教不好的人? 唉,难哪。方捷叹气好在还有几个不错的女孩子能撑一撑门面,朱局长没见过吧? 我见她们干什么呀。朱局长道人尖子都见过了。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是不是? 听说她昨天好象有点儿肚子疼。方捷沉吟等我出去问问。 不必了。朱局长站起来笑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方捷看出那笑是凉的,知道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来,随之而来的有可能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虽然那些麻烦她也不是不能对付,只是,只有自己有能力处理,她就不想去动用那个关系。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而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一瞬间,她心里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个主意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灵感,让她一向冰凉的神经居然热烈起来。“灵感出现就象堕入爱河,初会的那一刻最是刺激。”这仿佛是一个美国人说的话,方捷觉得用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真是到位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