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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挠头的模样倒有几分像见三秋。“厉害的厉害的,师尊神机妙算,徒儿佩服。”
少年精于术算,略一推想,猜测那见三秋初现北关,时间应在“凌云论战”之前,师尊既未与“天观”七水尘赌斗,自无“不杀一人”的羁束加身。耿照闻言转念,明白此问何来,毋须赘述。“因为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老人将二少灵犀看在眼里,悠然道“人在江湖,刀头舔血,技不如人死自死耳,哪来忒多废话?揪众报仇倚多为胜,还给人家杀得死伤惨重,他们有脸讨公道,我还不好意思听。“再说,四门寺本修和尚虽非酒肉穿肠的假僧,却喜拉党结派,给僧俗弟子做靠山,那帮人干的坏事难道还少了去?我昔日出道,没少怼了这等江湖败类;初任将军,本想在射平府办个什么‘武林论刀会’之类,杀杀这帮人的锐气,见三秋倒省了我不少事。听他拆下四门寺的牌匾揹着走,我都想请他吃酒了,痛快!”哈哈一笑举杯仰头,虽是饮茶,却透着饮酒的豪气。
耿照与日九面面相觑。这般说来,北关武林简直因祸得福,若非横里杀出个见三秋,要宰他们的就是“奉刀怀邑”武登庸了。
以老人忆往佐酒的豪兴,那射平府的“武林刀会”真办起来,不知多少有正道牌匾要毁于将军之手,不如见三秋一刀杀了爽快。
日九挠挠头,扭捏道“不知为什么,听师父这么一说,也觉很痛快似的,真想同见三秋干上一杯。”武登庸又将茶盏斟满,笑骂“喝你的喝你的,扮啥小媳妇?”三人举杯“匡”的一碰,仰头饮尽。“……痛快!”老人饮罢掷杯,吐气如虎,蓦地猿臂轻舒,不知从何处将那只茶杯“捞”了回来,轻轻搁回桌顶,满斟以镇。
短褐无袖,这一手自非袖卷;说是擒龙功控鹤功一类、以内力隔空取物的手法,然以其脱手快极,难有转圜,当中还好整以暇吐了口虎气,未闻碎瓷声已然怪甚,倒像杯子被掷入虚境,直到老人一探臂,才又斗转星移似的回到了现实里。
老渔夫一派闲适,笑道“北关饮酒,都是一饮一碎的。我是心疼你穷山国这个‘穷’字,怕你龙椅还没坐热,担上浪费公帑的恶名,授人以柄,给史家写成了昏君。昏君食人,胜似猛虎。”日九哭笑不得,连称师父英明。
自入驿馆,耿照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有什么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日九都能看出,况乎江湖混老的武登庸?老人却始终没问,迳与徒儿聊着适才长街一战、怪人见三秋的来历等,甚是自得。
长孙旭了解耿照的性格,该做的事他决计不会逃避,眼下问不出口,需要的自是时间;唯有想清楚了,才能下定决心。为免话题一断,老人不定又倏忽而去,赶紧接口“看来师父当年留见三秋一命,就为这份痛快。”老人微微一笑,斜乜着他。“见三秋多半是得了臆症,前尘旧事,悉数忘却,也不知是幸与不幸。我认识这人四十多年了,你可知道,他的样子与我当初所见,没有半点变化?昔于白玉京重逢,我已生疑;今日一见,总算确定此人修为之深,已至长春驻颜之境。你怎么知道他所忘却的,是三十年、四十年,或逾甲子之数?”日九为之咋舌。在武登庸眼里,这名忘了自己姓谁名啥、不知己身所从出的野人,就像一张白纸,到处踢馆打擂,夺取拳经刀谱,生吞活剥似的汲取这些驳杂路数,当作自家之物,追根究柢,说不定便是起于无根的焦虑。蓬飘萍转,无所依托。忘却的时光既追不回,不如……重新谱写另一段崭新的人生。
为此年轻的镇北将军饶了野人一命,让他往南方找一处安静练刀,踏实地过日子,再尝一遍人世里的酸甜苦辣,于白纸上挥洒墨彩,不留遗憾。殊不知,见三秋之于人世间这个大染缸,实非白纸,而是干透的瓜络絮瓤,入缸汲饱了五颜六色污浓重彩,却不沉淀厘清。
他像牙牙稚童,飞快学会白玉京的声口、学会首善之都声色犬马,学会依附权力,学会以夺人性命的技能,换取各种想要和不想要的——再会野人的武登庸,目中所见,只余“堕落”二字。见三秋彻底曲解了他的每句赠言,以镇北将军全然无法想像的方式。“……他的应对、言语、喜怒哀乐等,具是模仿而来,却无不是放错了位置,绝非原指。从前我骂他‘堕落’,实是冤枉了他,他不是有意为恶才做了那些事,在他心中,根本没有善恶之别。如今要以两个字来形容此人,我会说是‘混沌’,混沌不明的‘混沌’。”
武登庸抬起眼眸,转视耿照。“所以你想的其中一个问题,答案是‘不’。此人无论武功多高,皆无法为人所用;不管你将他引入哪一个局,都将产生无法预估的灾难。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涉入何等困局、想对付的又是什么人,以致绝望到连见三秋的力量都想要借用?”
日九全未料到,怎突然就到了图穷匕现的当儿,但师父他老人家本就是目光昭昭,耿照的心思若连自己都能察觉,遑论名列文武两榜的刀皇?耿照被逼入绝境,不愿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定了定神,起身抱拳。“我要对付的,乃是‘隐圣’殷横野,恳请前辈相助。”
日九的下巴差点掉到桌上。且不说殷横野望重武林,号称是东胜洲最后的儒脉首望,你小子开口就要杀天下读书人的偶像,这是妥妥的祸乱江湖的节奏啊!还嫌七玄盟主、慕容柔麾下走狗的背景不够黑么?武登庸无甚讶色,抿了口茶水,片刻才道“事出必有因。关乎此事,你须有个绝好的理由。”
殷横野之恶罄竹难书,仔细一想,又不知从何说起。耿照自刀皇现身,便一直在想怎么开口;此际退无可退,只得从萧谏纸怀疑武烈死因、于妖金考发现蹊跷,为引幕后黑手,遂借“姑射”组织伊始,说到沉沙谷大战,古木鸢全盘皆墨为止。
他自觉不擅言辞,多以直叙,少见形容,未掺杂一丝情绪,可说言简意赅;饶是如此,也说了大半个时辰。
长孙旭舌挢不下,越到后头越是凝重,眉山紧锁,陷入沉思。老人倒是一派平和,见耿照喉音稍哑,提壶为他斟了一杯,冷不防问“耿照所言,你觉得有甚难处?”却是对徒儿说。长孙旭沉吟了片刻,伸出两指。“难处有二。先说我是信你的,不管再匪夷所思,我都不疑你的人品信用;当中若有疑义,那也是你教人给骗了,决计不是你骗我。”耿照闻言一凛,凝神细听。“首先,你指摘的对象,是位望重武林、名震天下的耆宿,此人大名不惟轰动朝野,连市井百姓亦都听闻,平生无有劣迹,须得有如山铁证,你才能开这个口。萧老台丞待罪之身,他的证词已无丝毫份量,只能替自己认罪,若欲牵带他人,难脱诬攀之嫌,说了比没说还惨。”武登庸连连点头,突然问“此事萧先生是自己策划,还是有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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