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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50卷)28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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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凝于一,横里疾出,似刺中什么又落了空,肩胸之交被一股凝劲一撞,身子不

由自主向后弹;倒踩十数步将枪一抵,化去指力冲击,遥见殷横野的袍影已至盟

主身前!「‘分光化影’在逃跑上是无敌的,于进攻却不是。」

在冷炉谷的静室里,耿照对参与此役的众人如是说,神情比平日更加严肃。

除灯烛照明,桌顶还摊着文房四宝。

盟主拈笔蘸墨,在纸上画了三个小圈,连成三角形,当中围着一个叉叉。

她猜那是指殷横野,但既然旁人没问,她也不好开口。

要是姥姥在就好了。

女郎微蹙着柳眉,静待少年解释。

「……这是殷横野。」

还好盟主接着说了,雪艳青有点高兴,只是面上依旧澹澹的,没怎么表现出

来。

「这是我们三个人。」

耿照在圈圈边上各写一字,以示身份。

「据刀皇前辈所言,‘分光化影’只是身法快绝,这份惊人的速度似无法挪

于他处,如出招或拆解。」

凤翼山中行家当主中行古月,据说就是把出剑的速度,练到了分光化影的境

地,纵使身残,仍为峰级高手所忌,恁谁也不想无端招惹;此一特例,恰可为证。

雪艳青抱臂支颐,喃喃道「原来不是么?我以为是。」

才发现自己打断了盟主,本欲致歉,耿照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不用,继续

道「换句话说,只消知道他的攻击目标和路径,按理是能交上手的,不会一味

挨打。这就是我们一次,只让三个人上阵的原因。」

少年环视众人。

「我会是最后一个。殷贼不会放过让我目睹同伴俱亡的机会。」

「所以……」

谁也没想到,是南冥恶佛率先开口「只要牺牲头一个人,其攻击路径就容

易判断了。」

耿照严肃点头。

「正是。牺牲的那个人,可以让我们撑过轮。」

耿照摒弃耳目,全以先天胎息相应,刀成虚影,牢牢卸住周身每处气机异动

,不躁不息,勿固勿进,就像对付见三秋的无形刀气,将敌我的攻防应对化成一

个连绵不绝的、完整的圆,浑无罅隙,再也完美不过。

殷横野满拟一指戳穿少年丹田,岂料耿照守得铁桶也似,始终无法得手。

老人若以「分光化影」

的优势退开,先杀雪、恶二人,甚或单纯重整攻势,断不致陷入进退维谷的

僵持,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不过十数日光景,耿小子的刀法怎能精进、蜕变至这等境界?内功能靠服食

灵丹异宝突飞勐进,但修为之一物,岂是说提升便能提升的?世上……何来这等

荒谬绝伦之事!老人并不知道,耿照在虚境之中,与武榜硕果仅存的天下刀

对战无数回,被各种三五异能杀死的次数多不胜数。

刀皇无法教导耿照如何以凡人之躯,对抗三才五峰等级的高人——他自己年

轻时便已跻身峰级,没遇过这样的问题。

他只能让识海里的少年,熟悉三五等级的力量、三五等级的速度,三五等级

的惊天破坏力,以及他们在面对凡俗之躯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是人,

不是神。即使拥有神力,依旧只是凡人而已。」

武登庸对他说「对付我们这样的人,只有两种方法,拿掉我们的神

力,哪怕只拿掉一点点,都可能让我们变得比凡人更怯懦;痴迷力量的,多是胆

小鬼。第二,让我们犯上凡人会犯的错,譬如自满,譬如轻敌。除此无他。」

殷横野只看见耿照刀法造诣上的精进,却不知真正使他变得危险的,是在虚

识里无穷无尽地身死倒落,而后又再度站起。

蓦地脑后呼啸声至,殷横野不愿舍下身前可恨的少年,还差一点,他便能突

破刀防,将那张讨厌至极的面孔摧毁于指下,心念微动,「凝功锁脉」

封住身后一丈见方,将南冥恶佛抡臂咆哮、空洞的左眼眶兀自曳出血流的修

罗相凝在半空,头也不回,啧啧笑道「还没死啊,南冥。八叶院除洗去你的罪

业,还给了你一副不死之躯么?」

不知是身量过于巨硕,抑或内力修为已逼近峰级门槛,半空中的恶佛并非动

也不动,而是如抽搐般缓缓颤抖,持续下坠,只是异常缓慢,铜浇铁铸般的肌肉

绷成一球一球,其上浮出树根也似的血筋,显正运起全身功力,欲挣脱锁限箝制。

殷横野从未遭遇如此强大的抵抗,不由一凛「这厮的内力竟强横如斯,足

可与我一斗!」

毕竟未捅破名曰「三才五峰」

的最后一层窗纸,两者便无相提并论的意义,只是屈咸亨临死突破的骇人场

景历历在目,余悸犹存,正要回身一指、除掉这名麻烦的疯僧,突然一股巨力横

里撞来,雪艳青临空降下,双手握着金装重枪的枪尾,抡扫而至,所经之处石飞

尘卷,宛若拔地,无比烜赫,清叱道「兀那匹夫,吃我一记‘咫尺八垓寸万象

’!」

按理天罗香无这般刚勐武学,但这招的移地之威殷横野依稀曾见,魄散魂飞

,急于身侧凝出锁限;心念一分,脑后劲风倏落,总算老人经验老到,鬆开锁限

又立刻凝住,硬生生将恶佛钟槌的双拳锁在头顶寸许,身侧却难以及远,来不及

连人带枪箝住雪肤金甲的美艳女战神,急凝一堵两尺厚的防壁,硬接一枪。

雪艳青叱声未落,金枪抡中气壁,被反震之力撕裂虎口,口鼻溢血,拼着身

受内创一步不退,抡得殷横野体势歪斜,锁限溃碎!恶佛双手交握,咆哮着朝殷

横野背门轰落;而始终采取守势、牢牢吸引老人指锋的耿照易守为攻,旋风般的

刀势挟毁天灭地之威,反扑殷横野。

——风,起于青苹之末!儘管施展之人修为不足,这是殷横野此生头一回,

被两式五极天峰的成名绝招夹击,想不通两名小辈是如何习得,当日三奇谷外遭

遇「残拳」

的恐怖记忆倏然复甦,唯恐韩破凡、武登庸就在左近,心中仅只一念「…

…走!」

形散影消快逾光走,尚不及瞬目,迳从刀光枪影拳风间穿出,扑向院外,勐

地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防壁,整个人狼狈弹回,见堂里聂雨色喷出一道殷红血箭,

这才明白过来「不知所谓的小子,竟以命阻挡老夫!」

天下术法宗门,无论哪家都是以迷惑五感心识的障眼法为主,极罕作用于现

实中。

产生实体效果的术法不但艰深困难、限制多多,还须付出极大的代价,乃至

承担后果,故为术者所不取。

聂雨色为牵制「分光化影」,在院中佈置的全是及身实阵,须亲临现场,以

精血操纵,承担了极其巨大的风险。

殷横野窜出合围圈子,方位无法事先预测,聂雨色操控五行,立起一障阻却

,代价便是承受三成的反震力道;这种情况再来个三两回,毋须殷横野痛下杀手

,光阵式反馈便能要了他的命。

耿照等三人绝招落空,一下找不着敌踪,殷横野却于这短短的一息间恢复了

理智「韩破凡与武登庸哪怕有一人在此,何须小辈出手?又是耿小子的诡计!」

回身出指,气芒如烟花绚烂夺目,眨眼淹没了急急回头的三人。

金光撞在最外侧的防壁之上,夹杂着无数血花。

聂雨色唯恐阵中三人被射成蜂窝,倒转枢纽「……撤!」

水精屋似的阵壁消散,才传出耿照的大喝「别要走脱了殷贼!闭阵……闭

阵!」

聂雨色正欲施为,漫天金芒一收,赫见雪艳青披发倒落、长枪坠地,身上没

有盔甲包覆的地方,数不清有多少伤痕,其中必有紧要之处,已起不了身;耿照

右臂垂落身侧,整条袖管全是黏稠血污,受创非轻,左手勉强环住雪艳青,挣扎

欲起。

恶佛挡在两人之前,僧衣化作血袍,双目圆瞠,也不知还有没有气。

(不过一瞬,怎能……怎能溃败如斯!)「……来不及了!」

殷横野指带炽华,分向两头,对准堂内的如箭矢一般,欲取聂雨色之命;另

一手的气劲甩动如长鞭,扫向耿照等三人——一道刺耳的破空声至,殷横野身形

一挫,双臂交错,凌厉的指风接连削短了来物,却来不及将它彻底破坏或扫开,

锐风竟已迫近面门。

殷横野不及细思,忙凝住身前四尺,岂料那物事连停都没停够一息,飕然即

至!千钧一发,殷横野施展「分光化影」

避过,乌影「笃!」

一声牢牢插进他原先所在处的地面,失去饰羽的半截黑杆仍有两尺长短,通

体漾着狞恶的金属乌光,居然是一枚铁箭。

便只这么一停,阵中三人退回廊间,聂雨色重启阵壁,再度将殷横野困于水

精屋内。

雪艳青眸光散乱,仓促间难以解甲验伤,耿照忍痛捏着皮开肉绽的右拳,将

血滴进她微启的檀口中。

片刻女郎眉头颤蹙,似恢复一丝行动力,本能抬臂,不意扯动伤处,痛得身

子微拘。

耿照观察她蜷缩的方向,俯近肩胸之交,咬住系甲革带,以掌按甲,运功咬

断带子,撕开底衣肚兜,见高耸饱满的雪乳下,有个骨碌碌冒着血的小洞;若非

打穿肋骨,抵销了绝大部分的劲道,这下绝对是洞穿心肺的致命伤。

他移右掌至伤口上,毫不吝惜地挤血滴落,要不多时雪艳青的出血便减缓了

许多。

女郎神识略复,便即强聚眸焦,歙动樱唇「盟……盟主……殷、殷贼……」

开口并无休休气声,显未伤及肺脏。

耿照放下心来,将撕下的衣布塞入她掌里,导引她压紧创口,低道「你且

安心待着,殷贼由我来杀。」

说话间右臂已自行止血,但受创的筋骨不如血肉恢复得快。

耿照活动左臂,抽出预藏在廊庑间的另一柄刀,刀锋抵住右手掌心,扬声道

「大师请来!我有一疗伤速法。」

远处恶佛摇了摇头,并未接口,难以判断伤势轻重。

他一身重袍俱染成了污浓血色,按理不是皮肉轻伤,然而半边披血、眼创凄

厉的面孔不知怎的,却无一丝慌乱狰狞,予人极度宁静之感,兀自以完好的右眼

,凝视着阵中忽现忽隐的殷横野。

合围的三人可说是一败涂地,殷横野仍无法迳行闯阵,除了聂雨色精心设置

的这个外阵并非匆促应势之物,不致频繁地造成反震,消耗阵主的性命精血以外

,更致命的是从天外射来的铁箭,强劲的箭势连凝功锁脉都无法阻挡,殷横野只

能以身法闪避,一时陷入僵持。

远方天际轰隆隐隐,空气中水气渐浓,乌云慢慢掩去了阳光。

视线不佳,不利远攻之器,铁箭却不受影响,不但落点奇准,穿透力更是一

次比一次强。

殷横野缓不出手破坏阵壁,屡被迫回中心,不由暗忖「当今武林,如猿臂

飞燕门、狮蛮山、铁鹞无鞅等以射艺着称的门派,久不闻名宿高人矣!耿家小子

哪里找来这般神射?」

百忙中锐目疾扫,见山腰上一抹乌影,被山风吹开大氅,露出浑身劲装,曲

线宛然,远眺亦觉玲珑有致,竟是女子!所持的大弓高过头顶,绝非江湖形制,

只部曲中能见得,弓弧映着渐渐转薄的日头,绽出蓝汪汪的利器光华,更加令

人匪夷所思。

殷横野熟知掌故,灵光一闪「那是……‘食尘’!」

捋鬚大笑「巴蛇千种毒,其最乌梢蛇!原来是五帝窟漱宗主到了,怎地不

打声招呼?」

声音随功力远远送出,便在半山腰也能清楚听闻。

乌梢蛇自无毒性,殷横野随口所引,原诗本作「鼻褰蛇」,即白花蛇。

然而民间盛传,若在野外打杀乌梢蛇未竟全功,乌梢蛇必定尾随而回,伺机

报复。

漱玉节年少时以恩仇必报的明快作风,得了「剑嵴乌梢」

之号,岂料在老人说来,却成了埋伏出手、暗箭伤人之「毒」。

以漱玉节的功力,便在山上叫喊,也穿不过谷间猎猎作响的大风,但呈品字

形飕飕射落、几乎同时到达的三枝铁箭,差不多可以当成她的回覆。

殷横野仗有「分光化影」

的绝顶身法,虽被困于阵中,倒也避得潇洒自若;除非山巅之上能以这般功

力射术,齐发百箭,那还稍具威胁,然而世上岂有第二柄食尘弓刀,哪来第二名

「剑嵴乌梢」

漱玉节?除开无力再战的雪艳青,分立两侧廊下的耿照和南冥,仍无丝毫行

动,彷彿只等漱玉节不紧不慢一轮滥射,便能除掉自己似的……这种荒谬到近乎

愚蠢的散漫姿态,令殷横野莫名感到焦躁。

事有蹊跷。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思忖之间,铁箭接连落下,殷横野从容闪避,或信

手吐劲震偏来势,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院子中间。

「……就是现在!」

堂内聂雨色忽一喝,飞快转动术式,殷横野顿觉胸腹间如遭炮烙,不及惨叫

出声,蓦地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力兜头盖落,将他牢牢压在地上。

列名「凌云三才」

的绝顶高人单膝跪倒,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山腰上漱玉节福至心灵,挽弓疾放,离弦的铁箭仰天划了道陡弧,悍然飙落!殷横野无法起身,运起十二成元功勉力抬头,在身前凝出一丈锁限,层层磨耗

箭速,然而势不能止;箭镞至面前尺许,殷横野解开锁限复又凝起,却是在眼鼻

之前凝成一枚拳头大小,压缩至极,铁箭如削中一团捆实的鞣革圆球,偏开寸许。

殷横野奋力侧首堪堪避过,逼出满头冷汗。

廊下,耿照放落怀中的雪艳青,刀交右手,跃出栏杆,俯首疾奔如鹰鹞,拖

刀直扑而来!殷横野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口无言。

——为……为什么他不受阵势所限?(这到底是什么阵?到底是什么阵?)

囊中烙铁般的炙痛将老人拉回现实。

他看见耿照越奔越近,绝命的一刻彷彿被无限拉长,嘲讽他半生无敌,卓然

立于武道之巅,翻手为云覆手雨,最终却只能跪地不动,犬死于荒山僻院里——

直到他瞥见少年那透出腰带的炽亮白光为止。

化骊珠。

耿小子并未伤重到须藉外力的程度……运使骊珠之力,是为了在这怪异的阵

象中行动自如么?原来如此。

所以南冥没掩杀过来。

没有化骊珠的人,无法在阵里行动——想到南冥,殷横野余光一瞥,发现血

袍疯僧颈间的髑髅串下,早已不见刀魄踪影。

刀魄……如炙炭般灼烫着他的衣囊里,贮放的正是用以剋制佛血异能的刀魄。

由镂空的廊庑栏杆望入,雪艳青腰间所佩的刀魄亦消失无踪,遑论耿小子身

上那枚。

如此紧要之物,不会恰好都在战斗中丢失,况且佛血邪能……等等,若此间

并无天佛血,他们拿刀魄去干了什么?殷横野忽想起,伊黄粱所转述的冷炉谷龙

皇祭殿一战里,胤铿最后的杀着。

他不知道耿照从哪儿弄来祭殿的龙息之阵,但毫无疑问,是他殷横野亲自把

成阵的础石带了进来,甚至贴身收藏;死于此间,必为耿家小子所笑。

这是不折不扣的「自讨死耳」,是对他半生智者之名,最残酷无情的讽刺。

但你的狗屎运气,也只能到这里了,耿小子。

老人抬起乱发覆额的瘦脸,冷不防伸手入怀,握住那枚正源源输出能量,以

维持大阵运转的石卵,见耿照身形顿止、判断这一击已难奏功,仍稳稳将手中刀

朝老人脖颈旋掷而来,随即毫不犹豫转身……殷横野不禁露出掺杂愤恨与激赏的

複杂神色。

放手从来是最难的。

可惜了,耿小子。

方方面面都是。

他运起全身功力,将滚烫的刀魄捏成虀粉,厉声喝道「……破!」

那股难以形容的强大压迫顿时一空,祭殿之阵应声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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