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少妇第9部分阅读(2/2)
书记咽咽唾沫,将五元钱放在桌子上,出来走了。
她赶出来把钱扔在他脚下,转身就跑,书记却哈哈笑了,说“你这娘儿的脸为什么要那么好看呢?”
大来回来,听老婆说了,当下气得浑身打颤,就要跑下山去找书记。老婆却将他抱住了“你这要寻事吗,人家是书记呀?”“他不能这样欺负人?!”“你又没有证据,谁能信你的,还是忍了吧,反正我不会依了他的。”他便忍了。
以后他去山上做活,就让老婆看见书记要再来,就早早躲开,要么就两口一块到山上去,就是山下逢集赶会,他轻易也不去,或者夫妻一块去,一块回。书记果然好长时间没有得逞,但越是没有得逞,愈是常来。后来公社在三十里外修水库,书记就点名让他们队派他去当长期民工,他知道后,坚决不去,但以此被扣上破坏农业学大寨的罪名,在公社大会上批判,他只好去了。他走后,书记终于一次把他老婆按在炕上,老婆反抗,搏斗了一个时辰,渐渐没了力气,就被糟蹋了。他从水库工地回来,到公社去告状,反被书记说是陷害,他又告到县上,县上派人调查,没有人证物证,也不了了之。书记又以报复诬陷之名,勒令他去水库工地,然后,十天八天去他家,老婆就如跑贼一样,又被强jian过两次。他老婆连夜跑到水库,找他回来,两口抱头痛哭。他几乎要发疯了,磨了一天斧头,想下山去拼命,老婆说“把他杀了,你还能活吗?你一死,那我怎么办呀,你还是让我死吧!”他又抱住老婆“你不能死,你死了,那我怎么办呀!”夫妻俩又是大哭。
“全怪我这一张脸,全怪我这一张脸害了我,也害了你!”老婆说。
他突然想出一个办法来,但他不敢说出,更不敢说给老婆。一个人在山上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回来,在衣服上涂了好多漆,要老婆用汽油给他洗洗。老婆端着汽油盆子正洗着,他从后边划着了火柴,丢了进去,火立即腾起来,冷不防将她的脸烧坏了。她尖叫一声,昏倒在地,他抱起来大哭“我怎么干出这事?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啊!”老婆醒过来,流着眼泪,却安慰他“这样好,就这样!”
果然,书记从此就再也不来了。
他们夫妻的日子安静了,他永远属于她,她也永远属于他。
也从此,他们再也不肯到那叫人伤心落泪的公社大院去了。
鸡叫四遍的时候,我们睡下了。我合着眼睛,听见门外的梢树林里起着涛声,门前的小溪在哗啦哗啦响,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我梦见就在这间屋子里,大来和他的女人正忙着将一堆堆耳棒抱在门前土场上,架起人字架,点上木耳菌种,眨眼,那木耳就生出了黑点儿,又立即大起来,如人的耳朵,又大成一朵朵黑色的花。我也帮他们开始采摘,采了一筐,又采了一筐,三人就到了山下,在供销社卖了好多钱。突然有了锣鼓声,他们俩又坐在了冒尖户授奖大会上,新书记给他们戴花,大来眼睛小小的,一副憨相,窘得手脚没处放。那老婆却大方极了,嫌大来不自然,就在桌下踩大来的脚。没想台下的人全看见了,就一齐哈哈地笑。那老婆也满脸通红,红润光洁。人都在说
“这大来有这么俊样的老婆!”
“瞧人家的眉眼儿哟!”
棣花
无论如何我是该写写棣花这个地方了。商州的人,或许是常出门的,或许一辈子没有走出过门前的大山,但是,棣花却是知道的。棣花之所以出名,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文人界的,都知道那里出过商州惟一的举人韩玄子,韩玄子当年文才如何,现无据可查,但举人的第八代子孙仍还健在,民国初年就以画虎闻名全州,至今各县一些老户人家,中堂之上都挂有他的作品,或立于莽林咆哮,或卧于石下眈眈。现因手颤不能作画,民间却流传当年作虎时,先要铺好宣纸,蘸好笔墨,便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将笔在口中抹着,突然脸色大变,凶恶异常,猛扑上去,刷刷刷刷来,眨眼便在纸上跳出一只兽中王来。拳脚行的,却都知道那里出过一个厉害角色,身不高四尺,头小,手小,脚小,却应了“小五全”之相术,自幼习得少林武功。他的徒弟各县都有,便流传着他神乎其神的举动,说是他从不关门,从不被贼偷,冬夏以坐为睡。有一年两个人不服他,趁他在河边沙地里午休,一齐扑上,一人压头,一人以手扣住肛门,想扼翻在地,他醒来只一弓,跳了起来,将一人撞出一丈二远,当场折了一根肋骨,将一人的手夹在肛门,弓腰在沙地上走了一圈,猛一放松,那人后退三步跌倒,中指已夹得没了皮肉。所以,懂得这行的人,不管走多么远,若和人斗打,只要说声“我怕了你小子,老子是棣花出来的!”对手就再也不敢动弹了。一个大画笔,一个硬拳脚为世人皆知,但那些小商小贩知道棣花的,倒是棣花的集市。棣花的集市与别处的不同,每七天一次,早晨七点钟人便涌集,一直到晚上十点人群不散。中午太阳端的时辰,达到高嘲,那人如要把棣花街挤破一般。西至商县的孝义,夜村,白杨店,沙河子,北上许家庄,油坊沟,苗沟,南到两岔河,谢沟,巫山眉,东到茶坊,两岭,双堡子,百十里方圆,人物,货物,都集中到这里买卖交易,所以棣花的好多人家都开有饭店,旅馆,甚至有的人家在大路畔竟连修三个厕所。也有的三家、四家合作,在棣花街前的河面上架起木桥,过桥者一次二分,一天可收入上百元哩。
商州初录(27)
其实,棣花并不是个县城,也不是个区镇,仅仅是个十六个小队的大队而已。它装在一个山的盆盆里,盆一半是河,一半是塬,村庄分散,却极规律,组成三二三队形,河边的一片呈带状,东是东街村,西是西街村,中是正街,一条街道又向两边延伸,西可通雷家坡,东可通石板沟,出现一个弓形,而长坪公路就从塬上通过,正好是弓上弦。面对西街村的河对面山上,有一奇景,人称“松中藏月”,那月并不是月,是山峰,两边高,中间低,宛若一柄下弦月,而月内长满青松,尽一搂粗细,棵棵并排,距离相等,可以从树缝看出山峰低洼线和山那边的云天。而东街村前,却是一个大场,北是两座大庙,南是戏楼,青条石砌起,雕木翘檐,戏台高地二丈,场面不大,音响效果极好。就在东西二街靠近正街的交界处,各从塬根流出一泉,称为“二龙戏珠”,其水冬不枯,夏不溢,甘甜清冽,供全棣花人吃,喝,洗,刷。泉水流下,注入正街后上百亩的池塘之中,这就是有名的荷花塘了。
这地方自出了韩举人,李拳脚之后,便普遍重文崇武。男人都长得白白净净,武而不粗,文而不酸。女人皆有水色,要么雍容丰满,要么素净苗条,绝无粗短黑红和枯瘦干瘪之相。直至今日,这里在外工作的人很多,号称“干部归了窝儿”的地方,这些人脚走天南海北,眼观四面八方,但年年春节回家,相互谈起来,口气是一致的还是咱棣花这地方好!
因为地方太好了,人就格外得意。春节里他们利用一年一度的休假日,尽情寻着快活,举办各类娱乐活动,或锣鼓不停,或鞭炮不绝,或酒席不散。远近人以棣花人乐而赶来取乐,棣花人以远近人赶来乐而更乐,真可谓家乡山水乐于心,而乐于锣鼓、鞭炮、酒肉也!
一到腊月,廿三日是小年,晚上家家烙烧饼,那戏楼上便开戏了,看戏的涌满了场子,孩子们都高高爬在大场四周的杨柳树上,或庙宇的屋脊上。夏天里,秋天里收获的麦秸堆,谷秆堆,七个八个地堆在东西场边,人们就搭着梯子上去,将草埋住身子,一边取暖,一边看戏,常常就瞌睡了,一觉醒来,满天星斗,遍地银霜,戏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散了。戏是老戏,演员却是本地人,每一个角色出来,下边就啾啾议论这是谁家的儿子,好一表人才;这是谁家的媳妇,扮啥像啥;这是谁家的公公,儿子孙子都一大堆了,还抬脚动手地在台上蹦跶。最有名的是正街后巷的冬生,他已经四十,每每却扮着二八女郎,那扮相,身段,唱腔都极妙,每年冬天,戏班子就是他组织的。可惜他没有中指,演到怒指奴才的时候,只是用二拇指来指,下边就说“瞧那指头,像个锥子!”“知道吗?他老婆说他男不男、女不女的,不让他演,打起来,让老婆咬的。”“噢,不是说他害了病了吗?”“他不唱戏就害病。”还有一个三十岁演小丑的,在台下说话结结巴巴,可一上台,口齿却十分流利,这免不了叫台下人惊奇;但使人看不上的是他兼报节目,却总要学着普通话,因为说得十分生硬,人称“醋熘普通话”,他一报幕,下边就笑,有人在骂“呀,又听洋腔了!”“醋溜熘,醋熘。”“真是难听死了!”“哼,红薯把他吃得变种了!”虽然就是这样一些演员,但戏演得确实不错,戏本都是常年演的,台上一唱,台下就有人跟着哼,台上常忘了词儿,或走了调儿,台下就呜呜地叫。有时演到热闹处,台下就都往前挤,你挤我,我挤你,脚扎根不动,身子如风中草,那些小孩子们就涌在戏台两边,来了就赶,赶了又来,如苍蝇一样讨厌。这样,就出了一个叫关印的人,他脑子迟钝,却一身力气,最爱热闹,戏班就专让他维持秩序。他受到重用,十分卖力,就手持谷秆,哪儿人挤,哪儿抽打,哪儿秩序就安静下来。这戏从廿三一直演到正月十六,关印就执勤二十三天。
到了正月初一,早晨起来吃了大肉水饺,各小队就忙着收拾扮社火了。十六个小队,每队扮二至三台,谁也不能重复谁,一切都在悄悄进行,严加守密。只是锣鼓家伙声一村敲起,村村应和,鼓是牛皮古鼓,大如蒲篮,铜锣如筛,重十八斤,需两人抬着来敲,出奇的是那社火号杆长三尺,不好吹响,一村最多仅一两人能吹。中午十二点一过,大塬上的钟楼上五十吨的铁铸大钟被三个人用榔头撞响,十六个小队就抬出社火在正街集中,然后由西到东,在大场上绕转三匝,然后再由东到西,上塬,到雷家塬,再到石板沟,后返回正街。那社火被人山人海拥着,排在一起,各显出千秋。别处的社火一般都是平台,在一张桌上铺了单子,围了花树,三四个小孩扮成历史人物站在上边,桌子四边绑了长椽,八人抬着过市,而单子里边,桌子之下,往往要吊半个磨扇,以防桌子翻倒,而棣花的社火则从不系吊磨扇,也从看不上平台,都以铁打了芯子,作出玄而又玄的造型。当然,十六个队年年出众的是西街村,而号角吹得最响最长的是贾塬村。东街村年年比不过西街村,这年腊月就重新打芯子,合计新花样,做出了一台“哪吒出世”,下边是三张偌大的荷叶,一枝莲茎,一指粗细,支楞楞,颤巍巍长五尺有二,上是一朵白中泛红的盛开荷花,花中坐一小孩,作哪吒模样。一抬出,人人喝彩,大叫“今年要夺魁了!”抬到正街,西街的就迎面过来,一看人家,又逊眼了。过来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大圣高出桌面一丈,一脚凌空前跷,一脚后蹬,做腾云驾雾状,那金箍捧握在手中,棒头用尼龙绳空悬白骨精,那妖怪竟是不满一岁的婴儿所扮,抬起一走动,那婴儿就摇晃不已,人们全涌过去狂喊“盖帽了!”东街的便又抬出第二台,是“游龟山”,一条彩船,首坐田玉川,尾站胡凤莲,船不断打转,如在水中起伏。西街的也涌出第二台,则是“李清照荡秋千”,一架秋千,一女孩在上不断蹬荡。自然西街的又取胜了,东街的就小声叫骂“西街今年是什么人出的主意?”“还是韩家第八!”“这老不死!来贵呢?”叫来贵的知道什么意思,忙回去化装小丑,在一条做好的木椽大龙头上坐了,怀抱一个喷雾器,被四五人抬着,哪儿人多,哪儿去耍,龙头猛地向东一抛,猛地向西一抛,来贵就将怀中喷雾器中的水喷出来,惹得一片笑声。接着雷家坡的屋檐高的高跷队,后塬的狮子队,正街的竹马队,浩浩荡荡,来回闹着跑。每一次经过正街,沿街的单位就鞭炮齐鸣,若在某一家门前热闹,这叫“轰庄子”,最为吉庆,主人就少不了拿出一条好烟,再将一节三尺长的红绸子布缠在狮子头上,龙首上,或社火上的孩子身上,耍闹人就斜叼着纸烟,热闹得更起劲了。
商州初录(28)
大凡这个时候,最活跃的是青年男女,这几天儿女们如何疯张,大人们一般不管。他们就三三两两的一边看社火,一边直瞅着人窝中的中意的人,有暗中察访的,有叫同伴偷偷相看的,也常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就跑到河边树林子里去了。
棣花就是这样的地方,山美,水美,人美。所以棣花的姑娘从不愿嫁到外地,外地的姑娘千方百计要嫁到棣花,小伙子就从没有过到了二十六岁没有成家的了,农民辛辛苦苦劳动,一年复一年,一月复一月,但辛苦得乐哉,寿命便长,大都三世同堂;人称“人活七十古来稀”,但十六个小队,队队都有百岁老人。
屠夫刘川海
一看见嘴唇上的黄胡子,我便认出是他了;他也看见了我,眼睛笑成一条肉缝,栽死扑活地向我跟前跑。我习惯性地伸出了手,他站定在我的面前,却将两只手“双”在袖筒里“不,不,农民不兴这个!”我腾地脸红了。大前年我在镇安县开多种经营现场会,他是柞水县代表,我们住在一个旅馆里,说笑熟了,就曾经戏谑过我们当干部的讲究多见面要握手啊,分别要再见呀……现在,我猛地警惕着自己,尽量避免一些普通话用语,比如,刚说了“昨晚到这刘家塬的”,就忙再说“夜儿里到大队的”。要不,他会给人编排说我是“坐碗来的”。
“你快到屋里去吧!”他说,指着村口的三间瓦房。“我女儿在家,你去就说你的名字,说是见过我了。真不凑巧,村北头来顺家要杀猪,请了几次了。我应了声。应人事小,误人事大,腊月天误一个时辰,市面上肉价一高一低要错好多价哩!”说着就把右手提着的竹笼子揭开,里边放着杀猪的尖叶刀,大砍刀,浮石,铁钩什么的。
“你还干的老本行?”我说。
“有什么办法?过年人都要吃肉,猪总得有人杀。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事也不能干得久了,我想等一日我到了阴间,那些猪鬼会把我一刀一刀剁了下油锅的。可话说回来,猪天造的是人的一道菜,就像养女子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你不是写书人吗,前年你缠我给你讲了一些花案,这次我给你再讲吧,我现今是治保委员,在这四乡八村,你打听打听,一出那种事,哪个遮住了咱的眼光?”
他还是那么个爱说话,我便乐了。村北头一家小媳妇打远处喊“二叔,水都烧开了,啥把你牵挂得走不开?!”他给我挤眼,骂声“去你娘的!不知谁有牵挂?”就又对我悄声说“瞧见吗?这是来顺的媳妇,人都说好,发觉了,这小狐子和村西十字路口的大水好哩,秋里新红薯一下来,撇下丈夫和孩子,拿了两个热红薯就和大水到村口老爷庙墙后吃去了。”说罢,骂骂咧咧跑走了。
我寻到他的家,门前正好是一个大场地,沿场边一溜堆放着小山包似的几座麦秸草堆,风正吹着,有几团草叶卷成球儿模样,呼呼噜噜直卷到土墙院子门口。院子里空静静的,我的朋友早给说过,他老婆五年前就死了,撇下一个女儿给他,日子好不塘思改辏缃衽罅耍潘煞盒锢锿馔庥腥烁墒隆k松敝恚惶炀臀哈耍个快嘴儿。我走进院子,故意踏动脚步,还是没有人接应,只见厨房的窗口里往外喷着烟雾、蒸气,就喊了声“有人吗?”
“谁呀?”厨房门口喷出一团热气,热气散了,才看清站着一个姑娘,细皮白肉的,刘海上,眉毛上,水蒸气立即凝成水珠了。我说了我的名字,又说了见过她爹,她乐了,拉我进屋。原来她在蒸馍。商州的腊月廿七、廿八、廿九三天,是讲究家家蒸馍,她已蒸出了几锅,白腾腾的摆了一蒲篮,就双手给我抓了几个出来
“我爹常说你哩,说你最爱听他说话。你吃呀,看蒸的碱匀不匀?”
我问起他们的家境,她就唠叨起爹的不是,说他爱管闲事,好起来就他好,不好起来就他不好,五十多岁的人了,叫村里年轻人都不爱惦他。
“这是怎么啦?”
“怎么说他这个老子哩!他总是不满现在的年轻人不正经,谈恋爱没媒人……回到家,吃饭时就咕嘟着。当然我不爱听,就顶撞,他就发火,说我什么都不懂,大人一把屎一把尿抓养大,现在就不听指拨了?指责我现在不是小娃娃了,做了大人了。他说‘你掉过脸去?哈!不听老人言,有你吃的亏!’有时骂起人来,气得饭也不吃了,我要吃着,就骂我没出息,坐不是姑娘的坐相,吃饭狼吞虎咽。我只好坐好,听他说着,眼泪就想流,他就又骂道‘吃你的饭,拿好筷子!啊哈!……你哭了?你这不受教的!’你瞧他这样子?!恐怕是杀猪杀得多了,人心理也变了态了!”
我笑起来,说他爹年纪也不是七老八十的,但新事情还这么看不过眼?
“可不!把我一天管得死死的,今日腊月廿八,这里逢集,我说去集上看看,他粗声吼着,让我在家,说一个大姑娘家,人面前疯来疯去不是体统。呀,馍熟了!”
她叫着,跳起身来,就去锅台,双手拍着笼盖,叫道“长!长!”然后就哗地揭开笼盖,满屋子一片白气,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听见她叫道“好得太!全炸开了!”接着她一口一口吹气,热气渐渐散了,她很响地在水桶里用水瓢舀水,水蘸一下,从笼里搬出一个馍来,动作像舞蹈一样。商州人白面不多,常要蒸馍时往里掺白色谷面,馍就十分讲究要炸裂。她把馍搬完了,用筷子蘸上红纸泡的红水儿一下一下点在馍顶上。又让我趁热吃了一个。
商州初录(29)
馍一连蒸过三锅,一切收拾毕了,她让我在院子里的太阳下坐着,就去上屋的箱子里取出一双新布鞋来。那鞋底纳着麻麻密密的麻绳眼儿,帮子也浆得生硬,整个鞋结实得像个铁壳子,就用木楦子来楦。楦子很紧,塞不进去,就又灌上些水,用锤子轻轻敲打。
“这是给你爹过年鞋?”
“给我爹已经做好了。”
“那是谁的?”
“我的。噢,你吃烟吧!”
她脸红了起来,又说她去隔壁那家办个事,就走了。两家的隔墙不高,我看见她站在那家院子里对着窗口喊着要买布证“你是啥价?”“你卖吗?你是卖主,你说。”“集市上是一毛八。”“你却是我的嫂子!”“那你说?”“一毛二一尺。”“那叫你只看一眼。”“三毛!”“你有那个大方?”“少了不卖,多了不卖,你要多少?”“一角五。”“好吧,反正我给外人捎的,就让嫂子发个财!”两个人就一手交钱,一手交布证,又说了开来“妹子,你给嫂子说实话,要是给你那位相好的扯衣服,我白送你,你给嫂子说……”“说得中听!我哪有相好的,你给我找一个吧!嘘,院那边有我爹的客人哩!”她们往这边看,我忙低了头。
后来她回来,问我去不去集市上,若去,和她一块走,不去,就在家守着门。我当然是去的,她就背过我把那鞋用布包了,夹在胳膊下。
集市是极大的,窄窄的一条道挤得人山人海,姑娘让我紧跟着她先去买了窗户纸。她拣纸十分仔细,要平整的,面匀的,用手一一摸了,搭在眼前对着太阳照了。买了白的,再买红的,绿的,黄的。这里的房屋最精心打扮的是窗子,白纸全部糊好了,中间的方格上,是表现手艺的地方,一格红,一格绿,一格黄,妥妥帖帖糊上,便每一格上再贴上窗花。窗花绝对是彩色的,几十种刀具,哪里该添,哪里该去,哪里该透光,一合计就在一张纸上刻成了,然后染色,然后涂酒,白天日光透进来,晚上灯光照上去,鲜明夺目,旖旎可爱呢。
买完纸,姑娘突然不见了,苦得我左找右寻,才见她在一个墙角和一个小伙子说话哩。她低着头,小伙背着身,似乎漫不经心地看别的地方,但嘴在一张一合说着。我叫她一声,她慌手慌脚起来,将那包鞋的包儿放在地上,站起来拉我往人窝走。我回头一看,那小伙已拾了鞋,塞在怀里。
“那是谁?”我问。
“不告诉你!”
“是不是你的那个?”
“不知道!”
她回了一句,一个人从人窝挤过去,朝我喊“快跟上!”但很快被人挤得不见了。我却无论如何不得过去,一队担柴的直叫着“撞——!撞——!”人皆两边闪道,人脚扎了根似的,身子却前后左右倒伏。等担柴的过去,那姑娘踪影也不得见了。我只好怏怏返回村子,因不能进朋友的家门,就去村北头看朋友杀猪去。
第一条猪已经杀好了,我的朋友正叼着烟歇着说话,他满口白沫直道他的见闻,然后扳指头数着四村八邻谁家女儿不好,自己找男人,谁家寡妇守了二十年了,终熬不过又嫁了人,又讲他怎么去捉j,那野汉子怎么样,那马蚤婆娘又怎么样。
“尽是伤风败俗!叔一辈子就见不得这种恶事了,要不知道犯罪,我真想杀猪一样放了他们的血!你见过后村王小小的三媳妇吗?”
“见过。”旁边的人应道。
“哈,她到她男人的单位呆了半年,回来就学会握手,女的也握,男的也握,王小小骂了一顿,她还说‘那怕啥,城里人还抱住亲嘴哩!’王小小当场扇了她个嘴巴!”
“人家说的也没错呀!”
“她忘了自己是干啥的!你知道吗,她和她村一个小伙好上了,大白天的在包谷地里咬舌头。”
“二叔,这?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