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之篇欲奴第97部分阅读(2/2)
路易斯陛下向前走了两步。里贝拉伯爵拉住了陛下的袖子,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和达伦第尔王子靠得太近。陛下坚定地从他手中抽出了衣袖,缓缓走上前去,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我们只有跟着他走过去,侍立在他身旁。
“这一杯是敬你的,我的哥哥。敬温斯顿帝国最杰出的统帅又一次赢得了胜利,愿战神与你永世相伴。”待陛下坐定,达伦第尔王子高举着杯中的美酒,几乎是热情地为自己的兄长祝福着,随即把酒一饮而尽。他的神态和语气热情诚恳,这使得宫殿中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路易斯陛下缓缓地问道,他的声音随着激动的情绪一同颤抖着。
“我真的不如你,哥哥……”仿佛没有听见兄长的问题,达伦第尔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我搅尽脑汁想要打赢这一仗,可是没有用。无论我怎么努力,终究还是要比你差了一点。那帮白痴还想劝我撤到北部山地积蓄力量东山再起。他们懂得什么?北部山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根本没有再与你战斗的资本,最多只是花几年时间让我再输一次而已。既然已经注定失败了,那就没有必要再争下去了。像现在这样,多好啊……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吧,已经几年了?哦,七年了,那时候父王还在,他就坐在这里……”他指了指宽大的王座,“他总是对我们说……”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路易斯陛下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达伦第尔王子大声喝道。他的眼眶红红的,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滴落,流成一片悲伤的溪流。
“为什么?”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侧过来看着自己的兄长,“这很重要吗?反正现在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你赢了,哥哥,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不过说起来,你觉得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一开始你吓了一大跳吧。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两侧的防线会作出不同的反应……不过管它呢,后来还是你赢了……”今天的战斗在达伦第尔王子的口中轻松得就像是一场马球比赛,始终让他回味无穷。奇怪的是,尽管他彻底输掉了这场战争,并且注定将会为之付出代价,但他看起来仍然感到心满意足。
“回答我的问题!”路易斯陛下忍不住一把抓起自己的弟弟,对着他的脸大声吼叫着。那个一贯以优雅高贵的仪态面对别人的温斯顿王储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陛下纯粹就是个暴躁绝望的兄长,在不听话的弟弟面前无能为力。
“一个国王,一把镶着黄金的椅子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陛下嘶声吼叫着,“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让多少无辜的人枉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你讨厌我,恨我,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让我死、想得到父亲的宠爱和国王的宝座,这都随便你!可是无论是什么事情,你只要冲着我来就好,冲着我一个人就好!你想要当国王就来告诉我啊,我会让给你!你要什么我都让给你!可是你凭什么要把那么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我就是为了不要你再让着我!”忽然间,达伦第尔王子一把将路易斯陛下推开,指着他的鼻梁大喊起来。他雍容华贵的仪容在顷刻间崩溃成屈辱的碎片,随着他愤怒的目光一块块剥离下来。
“你凭什么一定要让着我!从小,从我懂事的时候起你就是这样。只要我想要,最好的糕点你会让给我,最好的衣饰你会让给我,最好的配剑你会让给我,最好的战马你会让给我,就连王位、连这个国家你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要让给我,就像打发一个乞丐一样打发我。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做?在你这样做之前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些什么!”
“知道吗,路易斯,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我你懂吗?就算是一条狗,它咬你的时候你也会踢他一脚,可是无论我对你做过些什么你都不会正眼瞧我。我就那么卑贱吗?就这么让你瞧不起?就连你的好胜心和虚荣心都挑不起来?”
“不止是你,就连母后和父王也这么看待我。母后临终时说,她一点也不担心我,因为只要有你在,就一定会好好保护我。她不知道我恨死了这种说法。我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我,尤其是你!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要让你重视我,看得起我,就算是为此犯下滔天罪行、成为你的敌人、让你痛恨唾弃也要让你不再让着我。”
“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整整七年。我找到迪安索斯挑起战争,把你派遣到德兰麦亚,像一个野心家一样四处安插亲信。只要你在那时反对我,和我争夺,我就会立刻放弃这一切。可是你没有,就连一点不快的意思也没有向我表达过。无论我怎么逼你,你都微笑着退让开去,就像是在哄一个婴儿。”
“父王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他甚至想直接把王位传给我,因为他知道你肯定会让给我。这是对我最大的羞辱!我在他临终前让他留下了传位给你的敕令,我不想当国王,我就是想当叛逆,想做一个恶人,一个能让你怨恨的大坏蛋!”
“是,你是很聪明,很了不起,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课程,你只要听一遍就会明白,而我却根本不知道那些宫廷教师在说些什么。骑马、射箭、剑术、战术……无论什么你都比我强。你十四岁的时候就和父王一同出征西部丛林,十六岁时就独自统兵平息北方的盗匪。你说得不对,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甚至都不嫉妒你。你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的优秀,那是你应得的荣誉。你是我的偶像,我只是崇拜你而已。当你骑在马上和父王站在一起、威风凛凛地率领着大军出征的时候,我崇拜你崇拜得发疯,甚至想去吻你踏过的土地。”
“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瞧不起我。我是你的亲生弟弟,是血管里流淌着和你一样血液的人!我想你像对待一个男人一样对待我,这难道很过分吗?我不要你让着我,我要你和我争,认认真真地和我争一把输赢。我知道或许我这一辈子都比不过你,可是我只希望你能抬起眼来看看我,把我当成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王位,也不在乎会把多少人牵扯进来,我只想逼你再和我争一次,不留余地、一心求胜地和我争一次。哪怕我必输无疑,我也只希望你能和我争一次而已!”
“而现在……”说到这里,达伦第尔王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重新站到路易斯陛下的身前,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的目的达到了,哥哥,你终于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了。就是这样的目光,当你与别人争斗时认真的眼神。这是你最让人崇拜的时候,我做梦都在希望你用这样的目光看我一眼。”
路易斯陛下震惊地望着眼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不止是他,里贝拉伯爵、卡莱尔将军、还有我,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评价达伦第尔王子的行为他的神志无疑是清醒的,而且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清醒、都要明智,可他的所作所为却又疯狂到了极点,甚至不惜发动一场战争来博取兄长的正视。
“对不起……”路易斯陛下满怀着内疚和悔恨,不住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我只想听母亲的话,好好照顾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
人类的情感,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有时候,爱与恨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居然是那么相似,而同样是对亲人的爱意,有的人表现的如此深沉,而有的人则会表现得那么极端。
对于达伦第尔王子,我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钦佩。但是隐约间,我因为他挑起这场战争的罪孽而对他的恨意,莫名其妙地淡薄了许多。
“好了,我已经做完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了,现在,我该去面对我最后的时刻了。”说着,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拍了拍路易斯陛下的脸,转身向大门处走去。
“达伦第尔!”陛下惊呼着拉住亲生兄弟的手,紧紧地攥着不放。
“你这样很难看哎,哥哥。”达伦第尔王子伸出手,擦了擦路易斯陛下眼角的泪珠,“从一开始,我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要知道,能像我这样心情愉快地面对这一刻的人可实在不多呢。”
“你不能死,我要你活着……”路易斯陛下乞求地望着自己的兄弟。
“然后呢?把我放到北部山地去,做一辈子想要推翻你的叛逆?算了,这样的失败有一次就够了。或者,再把王位让给我?那还不如杀了我。再不然,像历史上那些争夺王位的失败者那样,在我的头上套一个铁铸的面具,一辈子关在囚牢中,不许说话,也不许写字?”达伦第尔王子用力将陛下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开,微笑着坚定摇头道,“不要让感情蒙蔽了你傲人的智慧,哥哥,我已经没有任何道理继续活下去了。而且,我想在你和迪安索斯签订的协议中肯定有我的命这一条吧。”
达伦第尔王子的话让路易斯陛下全身一僵。确实,尽管在协议书上并没有把达伦第尔王子的死亡写入条款,可在签订协议的时候,迪安索斯王子那含蓄而明确的暗示却是我们有目共睹的。
王子转过身,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大门。他的脚步很从容,那不是一个失败者的脚步。
很快,他走到了门前,轻轻推开厚重高大的门板。
一道斜阳从打开的门缝中射入宫殿,把王子的影子直拖到路易斯陛下的身前。
大门一点点地合拢,发出沉闷干涩的声响。阳光和影子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窄……
“咣当!”宫殿的大门再次闭合在一起。达伦第尔王子的身影和阳光一齐消失在宫门处。
黑暗平静的沉默,再次降临到这座宫殿之中。
第二十二卷 征程 第二百零一章 大时代的休止
“弗莱德,弗莱德·古德里安。”英俊的少年士兵面无表情地对我讲出他的名字。一头黑色的头发在额前随风飘散着,闪出两道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眼睛,犹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那个年轻而骄傲的身影犹如一尊浮雕,永远拓上了我的心中。
那是我们的初见。那时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次见面对我都意味着些什么它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的生命中拥有了值得骄傲和回味的时刻;它带给了我一份最可珍贵的友情,并让我的生命因此而变得有价值;它在我面前铺开了一条通往崇高荣誉的道路,使我有机会与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人们为伍,有这个荣幸亲眼见证一个新时代的产生。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抛弃这一切幸福和荣耀。
我希望自己从来就是一个默默无名的酒馆老板,在自己的酒馆中醉生梦死,做这时代大潮中的一粒灰尘,被凡庸的琐事永远埋葬在历史的最底端。
或者,我还可以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愚蠢的、怯懦的无能军人。哪怕我的运气糟糕到了极点,在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被敌人砍成肉酱,以一个绝望的失败的形象永远告别这个世界,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我不在乎,这一切我都不在乎。如果我有机会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就让我成为一个最鄙贱、最无知的庸人吧。我愿用我美好富足的一切事物去交换那刚刚过去的七年时光,把这段真实的历史变成一个幻象、一个梦,一段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的、从未发生过的时间。
否则,你要让我如何面对这悲伤,这椎心刺骨的、让人几欲发疯的绝望悲伤?
……
谁也没有想到,病魔袭来得那么迅速、那么猛烈。在烈鬃城一战之后,我们高贵的朋友弗莱德一病不起,就仿佛那最后一场绚烂的胜利燃尽了他脆弱的身躯里蕴藏着的仅有的生命力。
他发着高热,不住咳血,什么都吃不下去。疾病狠毒的触角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即便是在最深沉的夜晚也会用剧烈的咳嗽搅扰我朋友的安眠,让他无法平静入睡。即便是最雄健的身体也无法经受得起这样的折磨,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地衰弱下去,甚至于下午的模样就比早晨更让人揪心,而到了晚上,疾病的影子在他的身体里就渗得更深了一分。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弗莱德还能保持清醒,但这只会增加他的痛苦。撕心裂肺的咳嗽随时都有可能打断他虚弱的呼吸,长时间的窒息使他的嘴唇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刚开始时,米莉娅配制的止咳药水还能发挥一些作用,可是几天之后就再也看不见效果了。有几次咳嗽正好发作在弗莱德服药的时候,他的全身不住抽搐着,把混着血丝的黑褐色药汁喷得满身都是,看上去既狼狈又污秽。
每当见到他这个样子时,我都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去。我宁愿那个躺在床上正承受着病魔永无止境的折磨的人是我自己。那怎么可能是弗莱德?他一直都是一个那么骄傲那么坚强的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绝境、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他都绝不会软弱屈服,难道他不是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无法击败的无敌勇士么?而现在,他却被疾病轻易地击倒在床上,就连吞下一口药汁这样简单的事情对于他来说都变得艰难无比。
原本我们还希望能立刻送弗莱德回到圣狐高地,可是当我们刚刚越过国境线、来到提特洛城时,弗莱德的身体就再也无法承受任何车马的颠簸。我们唯有将他安置在城堡中。
病房的门被悄悄推开,又被悄悄掩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满面倦容的米莉娅。她的眼中全是血丝,手里提着药箱,神情有些恍惚地向我们走来。
在门外等候的我们立刻迎上前去。
“他怎么样了?”达克拉急切地问道。
米莉娅低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你到是说话啊,他到底怎么样了?”暴躁的脾气让重装步兵指挥官失去了理智。他双手抓住米莉娅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冲着她的脸大声吼道。
“你疯了,达克拉!”红焰和罗尔连忙冲上前去把他粗暴的双手拉开,我一手接过米莉娅手中的药箱,一手护着她对达克拉大喊着“你不能这么对待米莉娅!”
是的,他没有权利这样对待米莉娅,没有人有权利责备她。自从弗莱德患病以来,善神美丽的信徒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病房和她的实验室中。为了寻找能治好弗莱德的药方,她几乎翻碎了历代名医留下的医学案例,甚至向土著居民们求教,想在他们近乎巫术的治疗手段中寻求一些灵感。每天夜晚她都陪伴在弗莱德的身边,即便是病人最轻微的动静也会把她惊醒。许多次,她就那样握着弗莱德的手掌伏在他的床前沉沉睡去,我们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睡眠还是因为过度的疲劳而昏迷不醒。
最痛苦的并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深爱的情侣身患重病,而自己身为一个医者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陷入死亡,这份精神上的摧残才是最残忍的惩罚。为此,米莉娅甚至抛弃了自己对于医学药理的执着,转而向她所信仰的至高神达瑞摩斯求助。每当弗莱德服用一种新药时,米莉娅就会跪倒在神像前虔诚地祷告。
为了得到达瑞摩斯的保佑,她甚至试图通过拒绝进食来取悦她的神明。在这之前,她一直反对像这种把信仰和医学相混淆的举动,而现在无论我们如何劝说她都不愿放弃这样做。无力的绝望犹如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她的精神依靠,让她像一个无知村妇一样做出了许多荒唐事。我们几乎已经不能确认米莉娅的神志是否正常,现在的米莉娅,无论是什么荒诞无稽的事情,只要你告诉她这样对弗莱德的健康有好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这一切让米莉娅的身体几乎和弗莱德同时衰弱下去,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年轻的信徒头顶已经泛出了一层灰白色的头发。